刚到机关的那段日子,林光明感觉这地方很大,很神秘的,一共五层楼,一级政府嘛,管着十三万人民呢,这里头一定有许多可取和优越的东西,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头头脑脑非要把孙男弟女往里边安排?一两个月后,进了门厅,值班的门卫大爷再不问他找谁?到哪个部门去,而是客气地点着头说:“小林来了,挺早的嘛?”他也回一句:“你早啊?”轻松又自在?
林光明每天早上来得很早,也很勤快,打开水?拖地面,样样不让领导和同事动手?吕副书记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也没挑出什么,估计也是满意的?
同时,林光明还感觉这机关是神圣的,人们见了面很客套,办起事来很讲究套路,一级一级地请示汇报,然后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行事,有章有法,也逼得人得动脑筋,不比过去在学校,一门心思地教课,管好班级,循规蹈矩地傻干?
每到下班时出了机关的大门,看看街前过往的行人车辆,心里也舒服,有一种心理优势,好像比普通群众高出了一截,俨然是政府的人了?后来,他在报纸杂志上看到“官本位”这个词,品一品,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位置么,地位么,都差不多,含含糊糊的是身份和身价的事,极有滋味的一种体会!
这种高人一头的感觉在区里大楼呆着还行,换了去市委大楼取送材料什么的,在那个更为肃穆更为庄重并且戒备森严的大地方,就有了一种大衙门的压迫感觉,他整个人就像发生海难时失身掉进碧波汪洋里一样,又不会水,很摸不到头脑的,恐惧感十足?
委里的工作分成四块,政法队伍建设?综合治理?稳定和处理邪教工作?吕副书记分管处理邪教工作,说是还兼着常务工作?林光明这一块儿,就是负责去市办跑腿,报表,领导和同事不在的时候,他要看家,接电话?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除了吕副书记,对面屋子里的董崔邹三个人都不怎么守时守点上下班,经常是锁着门,如果三个人都凑齐了,就会哈哈大笑地讲些段子,看不着他们怎么忙工作?
当然,忙不忙工作,林光明当时还看不出门道,因为他没能真正参与进去?一般情况下,吕副书记是不到对面办公室去的,等他不在时,林光明跑去听热闹,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有气氛?等吕副书记回来,林光明总是乖顺地回到自己的桌前?一次,吕副书记按捺着激动的情绪交代小林:“年轻人,要注重学习和提高素质,不能总是闲扯?”
弦外之音是,不要老和那些人闲扯,没有你好处的?林光明心里有了准备,却感觉很难办?老吕这个人平时话不多,闲下来后就是用毛笔蘸钢笔水写书法,在用过的文件纸背面写,一写能写三四十页不停,也不照着字帖,有意思?有一回,老吕外出开会不在家,崔姐和邹姐分别来试探他,提到老吕就一撇嘴,看林光明的反应?他当然不敢有什么大反应,她俩就自说自话似的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倒出来,无非就是老吕这不好那也不好?
听着这些,林光明就知道所谓的环境的复杂?人际关系的复杂了,想来想去,在认不清形势的情况下,还是两边都不招惹为妙,少掺和他们的事?
董崔邹三人总是有很多外面的事要忙,有时几天也不来单位,有时来一会儿,讲两个笑话,再就是到楼下郭书记那晃一圈儿后就没影儿了?林光明觉得人少也好,静啊,可以安心看东西,写东西?
本来,林光明的特长是写作和计算机?到了机关后,打字员的活自不必说,从未耽搁过事,可材料却一直没接触上,几条线上的材料都有吕董崔邹几个人把着,你只管打字就行,这大大令林光明失望了?林光明十分清楚自己没什么后台,在这里,只能靠工作成绩博得领导的赏识,可光当一个打字员怎么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呢?一次,崔姐弄一个材料,摸熟了机关文件套路的他试改了几个格式和段落,打出来后,崔姐不乐意了,在打印稿上用粗粗的笔画改了回来,笔画上看出了愤怒和抗议,然后又使劲甩给林光明,嘴也不饶人,说小林你可得谦虚一点啊,这么整下去,领导如果挑出毛病来就坏了,你明白吗!
林光明当时傻了,觉得这人也太能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动了几个字的事么,至于这么光火么?关键是那些字句实在念不成句,我能视而不见?憋着一肚子话没敢说出口,默不作声的自己委屈自己?等老吕回来跟他淡淡地提起这事,老吕说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听,这回可得吸取教训啊,那屋子里的三个人哪个是好惹的,一个有大钱,那两个又是大领导的儿媳妇,一个赛一个有个性,要我说很难处理的,何况你个初来乍到的生瓜蛋子?
老吕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悬,神叨叨,好像对面办公室里工作的不是人而是些天庭下来的妖怪,自己则是初入盘丝洞口的小沙弥?老吕说累了停下来,练起了吕体毛笔字?林光明这个悔啊,本来自己委屈得够戗了却又让这老家伙给憋屈了一顿,真是看人下菜碟啊,谁软乎就揣咕谁?气老吕时又恨着崔姐,心情就灰得不行了?
一直到年底,情绪也没能恢复过来,每天死死呆呆地坐在桌边或者电脑边,看一些闲书?这一点老吕倒是不太管?林光明想好了,管我也得看,每天从家里的网上下些小说和文章拷到单位的破586上看,一看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也写点东西,不能写长的,电话总来,都是一些破事,找吕董崔邹,哦,没在,手机多少多少号,你打吧?更气人的是老吕的大脸猫手机老换号,今天刚刚背下来,没几天就又换号了,换号就换个顺溜点的也行啊,不是2587,就是5438,念起来就够堵心的了?
年终时市委综治委一个副主任来检查,忙了一阵,补了不少材料,区委主管政法副书记的汇报材料是邹姐在去年汇报的基础上改的,拢共改了有五百多字,是一些数据,发案率?破案率什么的,还在材料总结段落说总体上辖区治安状况前所未有地取得好转?打这些字的时候,林光明还在心里骂,街头巷尾?楼道小区强抢手包手机的案子一天就能听说两三起,没听说谁破了案,治安状况还空前地好转?这领导的材料真是传说中的四大虚之首啊!另三大虚是,大款的肾?小姐的泪和统计局的表?
也别说没破案,政府办大江的摩托车在家楼下丢了,几个在社会上交际广的同事一通电话打给公安朋友,公安朋友答应下午上班前准给送回来?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小时,车子悄没声又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乐得大江连请了一个星期的酒?最后总结性地说:“请客吃饭的钱够买一辆新车了,不过,人活一口气,佛为一炷香,也值了……”
那天在三楼会议室,市委综治委副主任接连列出了委里几个方面工作的迟缓和不足,郭书记表态时赔尽了不是,冒了不少汗,说我原来一直都在办公系统工作,在政法战线工作时间还短,工作思路谋划得不够到位,的确是有些缺位的地方,造成了工作被动局面,不过,随着工作深入推进,我会悉心研究工作思路,拿出好的打法,扎实工作,争取来年取得好成绩,各个方面提档升级,恳请领导给予更多的理解?支持和帮助?
副主任点点头,看看表,说就到这儿吧?郭书记忙安排崔邹两人去叫几位在家的副书记陪饭?
那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多,老吕回来后说郭书记喝多了,这大领导真是不好干啊?
见老吕也喝多了,林光明提议他不如回家休息吧,老吕说那可不行,你年轻轻的可不能这么放松自己的思想啊,工作就是工作,马虎不得……
林光明这个气,心说你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啊,我是让你回家去醒酒!不想理他?可老吕边喝茶边说,郭书记还说小林怎么没来吃饭啊,把他给忘了,不应该啊,辛苦了这么长时间?
林光明肺都要气炸了,心里暗骂,我来这儿一年有余,一切都习惯了,还用你拿话来玩我?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多领导都去了能轮到我上桌?再说,吃饭的时候想不起来我,吃完了一抹嘴才想起来不差我这一双筷子,说什么不都跟臭氧层一样了么!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