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聊到一些孤单的朋友,远离家乡,现在临到年关还被拖在合租房里。她却说至少他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日子不受他人的约束与限制。至少能想抽烟喝酒的时候就抽烟喝酒吧,她哈哈一笑,说道。他无奈地答,你就是忘不了这个。
偶尔来一次倒也是畅快,她说。确实她并不是烟鬼酒鬼,她懂得节制,只是觉得生活也需要那么来一下,需要肆意本性的东西。于是她开玩笑,说,要么你出来陪我喝点。她原以为她就那么一说,他便也那么一听,两句话这个话题就会被推到消息记录里宛如从未出现过,就像一颗并未期望自己发芽的种子——它知道那阳光不是自己的,于是它就不会生根发芽。
可是那阳光偏偏就射了过来。
他说,那好的,晚上给你打电话。种子在昏睡中遇到阳光竟是措手不及,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于是它听到自己骨节在地下暗自咔咔地生长的力量。
可是这也没什么。她告诉自己。这个见,面将会很正常,甚至有些尴尬也是可能的。于是她甚至没有换上什么好看一些的衣服或是好好给自己化个妆。喝点酒聊聊天而已,根本不用在乎这些,我已经不需要取晚于谁了,她想着。
“我倒是不介意。喝个酒嘛就是!”于是在他说他得先去洗洗总不能蓬头垢面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她到路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对于她,他总像是在一丛七扭八歪的杂乱植物中傲然挺立的一棵树那样显眼。他面朝北,等在人行道旁,大概以为她会从人行道那边走过来。实际上他是背对着她的。像往常一样,他穿着他的一身黑,黑色呢大衣、黑色直筒裤和黑色UGG,手里的香烟间歇放到双唇之间。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是穿的一身黑,黑色棉服、黑色哈伦裤和黑色豹纹的松糕鞋。
“自己一人儿这儿抽得挺爽啊。”她走到他身后笑着说道。
他没有应声。于是她移到他身旁,探着头看他。他这才扭过头猛地反应过来,“哦哦”两声伸手摘掉了白色耳机,然后说道:“小堇你来了啊,刚才听歌呢。”
她笑:“还不赶紧也给我一根?”
“又见到你了,博饶。”她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上火,想着,狠狠吐出一口烟来。
“我竟然又见到你了,博饶。”
“去吃点东西吧。”他提议。
小堇笑着挥了一下手中的烟:“我可刚点上。”
“哦哦,你先抽完。”他连忙说。
两个人打车去吃饭,像从前一样,博饶拉开后座车门让她先进去,然后自己坐到她旁边。她熟悉这每一个细节,然而她知道这都是礼节性的,不再有任何含义——甚至以前也是没有任何含义的。她和他各自坐在后座的左右两旁,她看着前方,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以前一起坐车他的左手都是会牢牢握紧她的右手的。自从分手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坐车。想到这里她不禁想扭头看一眼他的双手,回头过去的时候他正如长途跋涉的人终于找到栖息地一般,终于卸掉了一身的坚持与疲累,长舒一口气放松在座位上——双手就搭在身体两旁。显然他并未因为手的事情而不自在。只有她自己想到了这些。
“看你照片,前两天自己喝酒玩呢啊?”他迎上她看来的目光明知故问。
“嗯,无聊了呗,突然就想喝一点。”小堇又转回头去。车正左转弯,她可以看见左侧更多的视野。
“我一开始看的小图,也看不清楚,还说你这是干吗呢。你别说,看着还真像你抱着个酱油瓶。”
小堇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把目光又从窗外转回到他身上:“酱油瓶?你还真有想象力!”
博饶也笑了:“可不。后来我看见那个长塞子才知道是红酒。今天想喝点什么?”
“看了再说。”
两个人进了间小店,纯粹是因为门上的玻璃写着“pizza”、“coffee”之类告诉他们这里提供食物。小店布置得倒也有一番特色,有着精致的装修格调,每个卡座上昏黄而温暖的灯光,角落一隅的调酒台,还有桌子上方延伸出来的一个格架上放着的杂志和书籍,环境让她觉得还很舒心。点了披萨、薯条、水果沙拉和鸡翅,酒是必定不能少的。
“威士忌?”他问。
“好的。”她答道。
“那就芝华士吧。”博饶把菜单薄合上对侍者说。
小堇扭头补充道:“十二年。”
一切如此流畅。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聊天内容从工作到文学到展览到音乐到社会新闻,源源不断、繁多庞杂而没有固定界限,其中他们又要了4瓶嘉士伯,她甚至把身边的靠垫拿起来抱在腿上以求更加舒适。慢慢的,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顾客。可是具体聊了些什么呢?小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并不重要。等到两人走出店门,街上已是人影稀疏。北方冬季的夜晚足够透彻,呼吸都是爽快的。小堇抬头看了看月亮,天空足够黑,月亮也足够亮,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她想。
“我们现在去哪呢?”博饶问。
“要不,先走走吧。”小堇答道。她喜欢散步这种缓慢的方式,平常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喜欢,何况在这样一个舒爽的夜晚!何况,她身边有他,总是不同的。只不过他们将会各自插着兜,没有牵起的手。她又想起从前他牵自己手的方式,但她马上打断了自己,只是专注于走路的愉悦和空气的凛冽清透。两人走出去两条街,走到第二条街上时开始思考去哪里。其实她并不担心最终的答案,因为对于她那并不是最重要的。
“赶紧想一下吧,小堇!这风太大了,咱得赶紧找个地方呆。”博饶边说着边回着身寻找路上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