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东西的时候,方文跟郭芳芳吵了一架。比如床板,方文主张丢在老家算了,到城里去,必须要买一张新床,用席梦思床垫。但郭芳芳不同意,床板虽说是旧了点,但总没有破吧?上面铺上褥子被子,还不是一样?方文气得没办法。说,可是席梦恩床垫根本就不用铺什么褥子被子,怎么能一样?再比如郭芳芳原本很中意的几个装麦乳精的铁盒子,形状图案都很好,郭芳芳就一直把它们放在方桌上,摆放整齐,其实什么东西都没装,图的就是好看。
方文把这些瓶瓶罐罐一股脑儿抱出去,扔在门外的空地上。铁盒子酒瓶子滚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使方文的心情更加糟糕。他不知温碧云家中怎样,是不是也收拾些奇形怪状的酒瓶子铁盒子当摆设。一起这个念头,他又突然嘲笑自己的可笑。这种做法,只有上过高中,一直在乡村工作的郭芳芳才干,温碧云会这么干吗?
郭芳芳看到方文摔碟子打碗也不高兴了。说咋的了?刚上城没有三天半,城里的椅子都没坐热,就长脾气了,见了世面了?这些瓶瓶罐罐在家里放了几年都没惹你生气,这会儿让你看着心烦了?八成儿是心里有毛病,别把气出在我身上。
方文气得蹲在一边抽烟,摆着手说,你统统装到车上去吧,随你的便。
郭芳芳整理着衣服。说,我虽然爱那些东西,但我不要别人扔掉的东西。你已经把它扔了,除非你拾掇到车上,我不会再收拾它了。你别瞧不起人,不就是比我早当了一个月城里人嘛。牛气什么。
哗哗哗,一个劲儿抖衣服。
这一下,方文受不了了。
方文清楚,别看他自已苦巴巴点灯熬油五六年,发了一点东西,混了一个作家协会的本本,但想真要拿这东西搞调动,除非你成了张贤亮。若不是原先小学里的校长把他不当人,认为他写小说是不务正业,他同校长大吵一通,他也不想调。但如果没有郭芳芳当人事局局长的舅舅,他方文想调动进城也没门儿L。
现在怎么着?靠着妻子的亲戚从乡村上了城里,反过来看不起老婆了?但想到给温碧云的“谢”,便什么都不说了。只在心里说,随你的便吧。你想拉什么拉什么,想拿什么拿什么吧。我还真懒得管这些事呢。
郭芳芳说,怎么了?想啥呢?不赶紧装东西,赶黑能到吗?
方文气哼哼地起来装车。其实东西并不是很多,凡是方文认为在城里用不上的东西,全都扔到老家的手扶拖拉机上去。像一些破衣服、烂鞋、笨重的洗衣盆,俗气的画着鱼和莲花的玻璃镜框,几捆看过几遍的书报等等。
最后将东西都搬装停当了,方文走进一片狼籍的房子。在这里,他同郭芳芳谈恋爱,成家,生孩子,也在这里读书,写作,工作。小屋包容了他们一家的喜怒哀乐,使他们在人世间的风雨中相扶着走过了五年的时间,现在,儿子方明洁都已经四岁了,而他们,就要永远地离开这儿了。
秋天的田野一派寂静,天空大得没有边际,方文和郭芳芳抱着儿子坐在装满乱七八糟的、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的车上往城里去。
郭芳芳抚摩着儿子的头说,住上三年搬不动,搬上三年一条棍。哼,现在真的成了一条棍了。
方文望着小城的方向。心里说,哪怕只有一条棍,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