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天在电脑屏幕的对话框里打上几个字:开春后,希望小妹到我这里的香樟山庄来啊。对方也在对话框里打上几个字:来干什么?李中天又打:来了再说,来了再看看能干些什么。突然,电脑屏幕黑了,房间里也一片漆黑。李中天和远在洛阳的一位网友的聊天就此结束。
李中天走到屋外,用打火机检查了一下安装在屋外的电闸,电闸没有跳掉,里面的保险丝也没有烧掉。看来是停电了。
也不通知一声,就突然停电。李中天心里嘀咕一声,想到自己的床头柜里还有上次停电时用剩的几支蜡烛,返身朝房间里走。还没有跨进门槛,就听到罗圆圆在她的房间里发出呼唤:“李中天,李中天——”
李中天应了一声,收住了往前迈的脚步。
“怎么停电了?有蜡烛吗?”
“我这就拿来。”李中天又应一声。
罗圆圆住在西厢房里。李中天的房子呈凹字形,两边为东西厢房,中间为两开间的客厅。李中天住在东厢房。在这几间房屋的北面,李中天还造了一幢约八百平方米的上下两层的房屋。原先,他是想用这房屋开一家名为“香樟饭店”的乡村酒馆的,因为得知这一方土地很快就要被征用,他停止了装修,打算把这房屋租给不远处的一家企业,让这家企业做外来员工的宿舍。这几天正要谈。在村子的东面,李家的老宅上,李中天还有三间属于他的平房,紧挨着他弟弟家新造的楼房。但自从他在香樟林的北侧造了房子后,他就不到那平房里去住了。他不去住了,他父母就从弟弟家的新楼房里搬进了那平房里,这样,弟媳妇对他父母的白眼就少了好多。
一跨进西厢房,李中天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过这香气好像与白天的香气两样了,是一种鸢尾粉的芳香。一有女人,我的房子就到处散发香味啦。李中天这么想着,眼睛就很快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罗圆圆下身盖着被子靠在床头上,厢房西墙上那扇钢窗的绒布窗帘拉开着,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房内,勾勒出罗圆圆被子里下身起伏不平的曲线。
李中天迈出几步,大腿带在了一把木椅上,椅脚在地面上滑动发出了一记刺耳的“吱啦”声。李中天搞不懂今晚自己的动作怎么会这么笨拙。在那只床头柜前,李中天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打开了打火机。
“电会很快来吗?”
罗圆圆的声音很轻柔,可李中天拿着打火机的右手一抖,好像被这声音惊吓了一下,打火机的火苗也熄灭了。李中天深深地吸一口气,又一次把那股鸢尾粉的香气吸进了自己的肺腑里。重新点燃打火机,让火苗舔到蜡烛的火捻上,他倒拿着蜡烛,让几滴烛泪滴落到栗木床头柜的柜面。
“一时半刻不会来。”李中天让蜡烛的根部坐到烛泪上,边回答罗圆圆刚才的问话。他直起腰,随着烛光的抖动,他那巨大的身影也在房内晃动。
“你休息吧。”李中天说。
罗圆圆叫住要转身离去的李中天:“坐一会聊聊天吧。”罗圆圆眼睛望着那在微微抖动的蜡烛火苗,“这房内没有电灯光,我怕,再说你也没事。”
李中天在木床南侧的木圈椅里坐下。
“其实,你不该让那安徽小保姆回去的。”李中天说得很小心,“像这种停电的夜晚,有那小保姆陪着该多好。”他知道罗圆圆有开着灯睡觉的习惯,开始担心要是一夜不来电,那自己怕是没法脱身了。
“我现在自己能料理自己,带那保姆反而是累赘。再讲,不要看我一副小姐相,却是丫头命呢,什么都愿自己干,手脚少动反而不舒服。”罗圆圆说。
“不过过段日子,总归要叫那小保姆回来的。”
“那是,小宝宝在日长夜大呢,我总有行动不便的那一刻。”罗圆圆说,眼睛望着盖着自己肚腹处的被子,那里,微微隆起。她的左手开始隔着被子抚摩自己的肚腹。
“你帮王达成联系工程的事,有眉目了吗?”罗圆圆又开口。
什么叫眉目?这事即使答应得好好的,也不能说有眉目。这事就像女人受孕,肚子已经大了,也不一定就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还可能要流产呢。只有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了,见到了孩子真正的“眉目”,你才能说这事有眉目了。那天,王达成打电话来,一定要叫李中天陪他去见张正,说是镇里要在横泾河上造两座桥的事情这几天就要定了,要李中天陪他再去跟张正敲敲定。说起来,王达成与在镇里说一不二的张正也算是老相识了,他与张正的认识应该还在李中天之前,只是由于李中天与张正在同一个部队服役过,关系自然不一般,超过了他与张正。退役时,张正作为部队的首长到镇里当了领导,李中天则到了镇经管站做了一名办事员,竟又在一个镇里,这就是缘分。所以,王达成面对李中天和张正的那种“缘”,自叹认识有什么用,认识区长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关键是要交心——王达成常这样说。
“张哥说这事要通过招投标确定呢,不过他答应会想想办法。”李中天说。其实,李中天那天是不太愿意陪王达成去的,他听说张正近期的心情不太好,有人写信到区纪委,反映他在镇工业园区的基建上,与承包老板交往过密。可是,那天见面时,李中天根本没在张正脸上看出丝毫的异样,还是往常的一副爽朗模样,谈罢正事后,他还问李中天哪天有空,有空的话到“花中花”歌厅唱歌去。一旁的王达成当场就想邀请两人去,却被小时候的玩伴李中天白了一眼。
蜡烛燃烧时发出了轻微的“嗤嗤”声,现在,房间里除了那鸢尾粉的香味,还羼杂了烛油的那股淡淡的焦煳味儿。很怪的,李中天今天觉得烛油的焦糊味和鸢尾粉的香气一样,也很好闻。
罗圆圆的手依旧在自己的肚腹处抚摩。“他在里面动呢。”她说。
李中天突然想起了已经离他而去的老婆,他的老婆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也曾用同样的动作轻柔地抚摩自己的肚子。那时,他还没有从镇经管站辞职。老婆在说过那句同样的话后,拉过他的手,让他也抚摩自己的肚子。只是老婆最终没有让他见到自己的孩子,老婆去老屋后面的池塘里洗衣时摔了一跤,使他永远失去了与自己的儿子(他相信老婆怀的是儿子)见面的机会。
烛光突然剧烈抖动一下,灭了。
“我再点。”李中天说。
李中天拿着打火机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手捉住了。片刻后,这只手把李中天的手拉到了被子上。打火机掉落到被子上,又从被子上滚下来,“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李中天感觉被子很柔软、暖和。现在,他是侧转着自己,上半身倾在了床沿的上方。罗圆圆的身子也向李中天倾来,绵长的发丝几乎碰到了他两脸颊上,他的脸颊有一丝痒痒的感觉。
罗圆圆捉着李中天的手轻轻抚摩自己的肚子,她的脑袋也蹭到了李中天的肩头上。
屋顶上的吸顶灯突然亮了。好像被这丝毫没有预兆的亮光惊吓了一下,他跳离了床沿。
“好,电来了,我也该走了。”李中天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