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淡季一天也就只能轮上一排,不到中午便收了工。罗汉不操心这个月的奖金,他更操心的是山上那二十亩茶树。那片水仙茶树在红楼镇往北几里外的曹村,年轻时候自己一锄头一锄头在杂草丛生的山坳坳里挖出来的。早年一斤青叶两角钱还无人问津,这几年居然一直猛涨到五块钱。那片水仙的地理位置绝佳,处在国有林场半山腰的洼地,日照时间恰当,湿度均衡,小气候明显,再加上罗汉基本不修剪、寡施肥,任其自然生长,已经一人多高的茶树枝干被湿漉漉的青苔包裹着,有一股特别的山野韵味。罗汉吸着烟看着这一片茶山,就像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盘算着该找个时间除除草,上点肥,好好养它个冬天。
手机“叮叮咚咚”响了,是外甥白吉,张口就气急地说,舅,你怎么还没到?
啊呀,罗汉自己也惊了一下。今天是刘香在红袍街的新茶庄怡红苑开业,早一个星期前就通知了,花篮是已经安排白吉送了,中午这顿开张饭也是要去的,刘香又不是外人,跟自家妹妹一样。
罗汉一溜烟跑下山,跨上摩托车就往新开发区的红袍街奔。新区在红楼镇东面十几里,红袍街是新区最大的茶叶自贸区,挤着几百家商号。摩托车刚在怡红苑门口停稳,一身复古棉布旗袍略施粉黛的刘香就已经焦急地迎上来说,罗汉哥,我看你是老佛爷上轿,非得等人抬呀,这都几点了?我今天茶庄开业,你就不能早点过来帮帮忙、凑个热闹?刘香在打扮上一直有自己的风格,绝不落俗,快四十的人了,身材修长而不失丰腴。
罗汉赶紧撒了小谎解释道,我刚收排就赶过来了,你开业我还敢不来捧场?说完赶紧双手抱拳打了个恭。其实一斤青叶五块钱全包就是刘香这位大买主,合同一签就是三年,一年稳稳当当收入近十万,她对于罗汉来说简直就是财神爷,再有几年城里那套按揭房的贷款就可以还完。
刚走进一楼大厅,白吉就过来说,舅,你就直接上三楼吧,人家都要开席了。罗汉粗略扫了一眼大厅的装饰,古色古香的,光是正厅那张整整四米长的巴西花梨原木茶桌就够气派了。二楼几个雅间茶室,走道上摆着几尊气派的红豆杉根雕,穿着蓝色碎花土布褂子的泡茶妹在二楼候着,见了罗汉就直接引上三楼的一个包间。罗汉心里暗自惊讶,刘香这几年是坐直升机了,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铺面,到大铺面,再到眼前这三层小楼,照这个速度下去,将来不是得吞并整条红袍街了?
包间里面都是红楼镇几个茶厂老板,罗汉看一眼就想往外缩,却被跟在后面的白吉一把给推了进去,说,舅,香姐安排的就是这个包间啊,另外的包间都是市里单位领导。白吉说完忍不住还斜了一眼这个懵懵懂懂的舅舅,见不得大场面。
本镇的几个茶老板之间都是烂熟,又都是土财主,短短几年一个个都成了暴发户。一边喝着昂贵鲜香的蛇羹,一边嘴里一口一个“三米香”,这女人卖茶厉害,这女人的人脉现在不得了……
三米香就是刘香,三米香的雅号来由却不怎么光彩。一是说茶香,高冲低泡手法掌握得好,三米之外就茶香四溢了;二是说她的人香,这一点就不好放在明面上说,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罗汉一听到这些荤荤素素的话就开始皱眉头,眼神就开始云里雾里不知所在,这种滋味他自己也闹不明白,要是过去在水塘巷他一定拍着桌子翻脸,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罗汉在红袍街连只菜鸟都算不上。
刘香突然推门进来喊,白吉,快点拿瓶酒跟我去敬酒。白吉四年大学什么没学好,酒量却练得不错,喝啤酒跟自来水似的。现在刘香又给白吉封了个业务经理的虚名。白吉端起杯子提了一瓶酒,屁颠颠地就跟了出去。这一桌客人不好应付,都是让人又恨又爱的。打头上坐的是市府办秦主任,其他都是各局办的主任,都是各个衙门的管家,手里握着钱和权,都是爷。五十多岁的秦主任白胖胖的脸上嵌着那双鬼灵精怪的小眼睛,盯着刘香就像是蜇人的蜜蜂,嗡嗡绕着找机会就要蛰一口。
三米香,来,坐这边来,这是专门给你留的座。秦主任的小胖手暧昧地拍着边上凳子,像是拍在刘香香软的身子上。
啊哟,主任大人这么照顾我呀。刘香扭扭捏捏地坐了过去。白吉提着酒瓶子跟班在边上侍候。
你们闻到香没有啊?香不香?这是秦主任戏谑刘香的老招数了,每回都要这么来几句这酒才喝得痛快。
香!实在是香!一桌子坏水都跟着起哄。
三米香你什么意思啊,带着个年轻帅哥当保镖啊?秦主任睨了一眼白吉,心里有点不痛快。
啊呀,看你说的,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外甥白吉啊。刘香拉着白吉就是想多少抵挡一下这些爷,免得他们嘴里没遮拦,灌起酒要人命。
罗汉耳朵里已经听到对门那个包间里面在闹腾,心里就更不痛快。自己本来就酒量平平,在桌上又话不投机,待着更是别扭。干脆起身到屋外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