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9年第01期
栏目:三晋文苑
臭臭没有爸爸。妈妈也搞不清楚她爸爸是谁,便糊里糊涂把她生下了。妈妈甚至不晓得尽责任,只是在刚生下她的时候有过一阵子好奇,把她当布娃娃抱在怀里,在她腮帮上狠狠拧掐了几下,姥姥怕妈妈把她作践死,才从妈妈怀里抢出来。从此以后,她就归姥姥抚养了。
姥姥是抱着一线希望要把她养大成人的。姥姥的希望是:她能比她妈妈强一点,起码知道羞耻,能识个数。那样,姥姥将来死了,妈妈也有个依靠。哪知道她生下来连哭都不会,直到五岁,姥姥才教会她叫妈妈。再教别的,怎么教都学不会。倒是有一个粗野的字姥姥没教她,她却学会了,这个字是“日”。是那天鸡进了屋里,飞上桌子,姥姥冲鸡发火,在炉台上抓起笤帚疙瘩砸了过去,嘴里随口吐出一个“日”,她就记住了。
姥姥的希望因此破灭。舅舅李富一直在埋怨姥姥:“当初让你把她丢茅桶里溺死,你不听,这下可好,一个憨憨还不够,成了两个,看你日后怎么办。”
姥姥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她们母女做饭,做好了,叫她母女吃。而且姥姥还必须得看着,呵护着她,否则一不留心,她的饭碗就会被妈妈夺去,将她碗里的饭一滴不剩地倒进自己碗里。她如果骂一声“日”,妈妈就会把她的头发抓住,拔萝卜似的拎几拎,然后又扔小猪小狗般抛出手。有姥姥看着,妈妈就不敢作践她,不等妈妈动手姥姥手里的筷子就敲木鱼似的敲在妈妈手上。姥姥说:“看你有没有妈的样。”妈妈的手挨了一筷子,赶紧缩了回去。
她吃饭从来不用筷子,不管干饭还是稀饭,都是用手抓。姥姥教过她使筷子,可不知教了多少遍,她就是学不会。她喜欢用手在碗里抓着吃,哪怕是稀饭,也是用手抓,沥沥拉拉举起来往嘴里送,吃到嘴里的没有流掉的多。胸前发大水似的水光光一片,害得姥姥给她洗衣服都洗烦了,干脆吃饭时把一块擦脸布勒在她脖子下。
像妈妈一样,从学会走路那一天开始,她就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在村里东走西串,村里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新鲜。她眼里没有男女,也没有长幼,对所有的人都无比亲热,一见面就叫:“妈妈。”
村里人看她的目光怪怪的,仿佛想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她除了像妈妈,没有村里任何一个男人的相似之处,她父亲始终是一个解不开的谜。村里人索性不再管她父亲是谁了,见了面只想逗逗她。小孩们给她一块土疙瘩说是馍馍,她就吃。还有更恶作剧的,给她个驴粪蛋或石头,她也吃,吃见味道不好就呸呸地唾。或者硌牙了,扔在地上,欢天喜地叫“妈妈”。后生们常常把妈妈和她拉到一起,像看两个牲口打架似的。后生们拿着一块馍扔到她们脚下,她撅着屁股很费劲地弯腰去捡,妈妈却抢了先,她立刻愤怒地“日日日”地骂个不停。妈妈就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掂起来拎出几尺外。后生们哈哈笑着,妈妈也很开心地笑着。有几次幸亏姥姥赶来,妈妈才没有把她作践死。姥姥一来,后生们就散了,妈妈也赶紧跑了。然后,姥姥就叉着腰在街上骂街,骂一句眨一下眼皮:“日你祖宗八代……”
是人都应该有个名字。姥姥曾央求舅舅李富给她起个名字,但是舅舅没兴趣,姥姥只得自己给她起。姥姥给她起的名字叫“臭臭”,耐人寻味,却又名符其实。
臭臭和她妈花花,是姥姥永远的愁。姥姥只说这辈子熬不出去了,想不到花花二十岁时,竟然有人上门来提亲。
愿意要花花的人自然是说不下媳妇的人,这个人就是东神头村瘸了一条腿的剃头匠,比花花大整整十五岁。
舅舅李富说:“干脆俩一起打发出去算了。”
可剃头匠不愿意,姥姥也不愿意。
花花迷迷糊糊穿了一身新衣裳,就跟着瘸腿的剃头匠嫁出了门。花花走的时候欢天喜地,根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姥姥牵着臭臭的手,把花花送到院子外。姥姥脸上挂满了泪水,臭臭却笑着,嘴里不停地叫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臭臭被院里院外那么多的人吸引得兴奋无比,比过年还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