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娘有一段时间就没有出门,一出门人家都说她过去很抱身的衣服变得旷洞旷洞的,哪里是旷了,是人瘦了,都瘦了一框了。虽说冬梅一次一次地把她这个做娘的如意算盘打乱,打碎,把做娘的心伤了一次又一次,说起来真觉得不划算的,丫头养了这么大,说变心就变心了,被人三哄四哄的就哄走了。就这样,冬梅娘实在不好跟别人说,说了就是让别人瞧不起,给人一个话把子。
冬梅在出嫁问题上本来还想依志文这个小子的骗子嘴,穿婚纱,旅行结婚,这次冬梅娘不让步了,说了很多绝话,意思是冬梅不答应做仪式,她就比如没有养这个丫头,她也没有她这个做娘的。冬梅没有想到过去那么开明那么时髦的娘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老古董了。冬梅娘还在冬梅面前绝食了两天,冬梅又想走她爹这条路线,可是她发现,她爹也和她娘结成了统一战线,真的没有办法了,冬梅这才答应做这个出嫁的仪式。
所以冬梅娘一定要在她女儿出嫁上把她自己的面子撑起来,把田家的面子撑起来,这次她几乎用尽了这么多年的积蓄,这一点冬梅不知道,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冬梅,冬梅,是她的一块心头肉,自肉自疼。她咬着牙,连冬梅打工回来的钱都没有用一分。
冬梅问为什么,冬梅娘说是让冬梅带到刘家去做私房钱,将来夫妻吵起架来也有底气的。
冬梅娘本来是好声好语地说给丫头听的,可是冬梅还傻乎乎地说,他们才不会吵架呢。
冬梅娘只好叹气,傻丫头,娘活这么大,总比你见识多吧,做一年姑娘做一年官,做一年媳妇把命伴,他现在哄你像哄着个祖宗似的,将来你进了门他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不但不哄你了,还会……,冬梅娘没有把话说完,看到冬梅已经把耳朵捂起来,又叹了口气。
冬梅爹想不明白,冬梅不在家,冬梅娘只要见到和冬梅一般大的素兰,眼睛就直了,还跟素兰打听冬梅的消息,真是不怕人家笑话,冬梅娘还有理,素兰又不是外人,她是我家的干女儿。
这是冬梅没有回来的时候,等冬梅回来了又吵架,原来小小的冬梅那么乖巧听话,像个小鸽子似的,讨人喜。自从长大了,犟骨头就长出来了,高中毕了业,没有考上大学,开始还可以,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书,后来就闹着出去打工,哄了一年后就不听话了,还自作主张,说出去打工就出去打工,冬梅爹和冬梅娘一起吓她,外面有坏人,而且很多的,冬梅这个傻丫头,不听也就罢了,还回嘴说,外面全是大灰狼,外面全是大老虎。
冬梅一出去,就飞得无影无踪的了,还不像其他人家出去打工的,人家隔三差五地向家里报行踪,可是她呢,没有事决不向家里打电话,她妈妈为了知道宝贝女儿的消息,省吃俭用地装了一个电话,可是电话就是不叫,以至于他婆娘非跟他说蛮话,说他真是没有本事,她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沾过男人的光,就连装电话都装了一个坏电话。
冬月底,她的宝贝女儿这部活电话回来了,可是还是响的时间不多,一旦响起来,就是和她妈妈一起响,把冬梅的爹耳朵都要震聋了,母女两个人吵起来了,都是芝麻大的事情,为了一把梳子的颜色,一块香皂的牌子,每次吵完了都是他来收场。
冬梅爹很是为难,不发表意见不好,发表了意见也不好,他婆娘总说他,这下你得意了吧,这下你得意了吧。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婆娘为了什么要和她丫头吵,一个字,就是怕刘家门槛高,丫头过去会吃亏。但丫头怎么也听不进去。她一点也不觉得她会跳进火炕里,或者从米箩里跳进了糠箩里。丫头有丫头的理论,她说,他刘志文敢。冬梅娘说,刘志文不敢,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后面一句话,冬梅娘是和冬梅爹一个人说的,她也怕说的太多,过了头,冬梅娘是穆桂英,冬梅的性格比穆桂英还穆桂英,她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人家都说丫头长大了,是贴心小棉袄,可是冬梅这个贴心小棉袄不是她娘的贴心小棉袄,而是她娘身上穿的化纤棉毛衫了,痒,不舒服,还不能说,也不让人说。
不过冬梅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不错的,把家里忙得妥妥帖帖的,上次去县城买出嫁的小东西时,还跟她娘买了护手霜,给他买了剃须刀。可是冬梅娘还以为这种护手霜和雪花膏差不多的,后来还是素兰告诉她,这种护手霜是国际名牌,电影明星用的,高档的。
冬梅娘就急了,多少钱?多少钱?
素兰不肯说,最后是冬梅娘逼着素兰说出来的,七十多块。
听了这句话,冬梅娘不骂她丫头,反而劈头骂了她男人,这个护手霜就七十块,那么你的刮胡子刀肯定不止一百块。败家子啊,败家子。
冬梅爹不相信,冬梅承认了,还有理,不和你们好不行,和你们好又不行,我看你们都到了更年期了。
冬梅娘每天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小心地都抹这种电影明星才用的东西,她把手凑到她男人鼻子前时,已经把冬梅把她气哭了的事忘了,真的彻底地忘了。
你闻闻,真香啊,比雪花膏香一百倍呢,人家都是自己的男人买,我没有这个福,我家是丫头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