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毕业了,并且留校当了助教。
我的毕业创作,没随大流去画少数民族题材,我总觉得云南画家不一定非画少数民族不可,大家都去画的东西,反而没意思了。在一群白羊里再画一只白羊,没创意,要在白羊群里画上一只黑羊,那才叫创作。所以我画了阳光下的海埂,一个刚从水里归来的红衣少女,她的肌肤上还闪烁着晶亮的水珠,背景是湛蓝的滇池,没那么多转弯抹角的构思和寓意,但却获得了全班两个优等中的一个。老师在总结毕业创作时说我的画,没有题材的优势,也没有出奇的构思,但却能感动人,画面上的红衣女孩,在灿烂的阳光下,被刻画得妩媚动人,很有法国十九世纪末后期印象派绘画的外光效果。
创作这幅画的整个过程,我都沉浸在记忆的情感深处,倾注了我所有的激情,寄托着我不为人知的思恋。真情能不打动人吗?同学问我画的是张瑜吧,我说不知道。我不能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他们。
我原以为我是靠毕业创作最高分留校的,后来我才察觉到事情并非完全如此,留校后老师对我很好,我理解成是他爱才,一年多以后,我才恍然大悟。
那天老师叫我去他家吃晚饭,他女儿芳菲也在。芳菲刚大学毕业,分在一所中学教书,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但还算漂亮。不过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那段时间,我漫无边际地想象着那个红衣女孩,可以说那是我对异性思恋的全部。
没想到的是,吃完饭后还有内容,老师说有两张电影票,他没兴趣,叫我和芳菲一同去看。看就看吧,我和芳菲来到西站电影院,西站电影院和艺术学院很近,学院的包场电影都选在西站影院。那晚虽然艺术学院没包场,但看电影的同学很多,那个时候没有电视和电脑,看电影是唯一的文娱活动。
那晚放映的是《庐山恋》,爱情多好,爱情拥有那么美的好山好水,拥有那么漂亮的男女主角。而对于我来说,我看到的主演不是张瑜,而是红衣女孩,或者说,影片里的男女主人公就是我和红衣女孩,那首委婉动听的主题曲,把美丽的爱情延续到我生活中。
电影看了,有关我和芳菲的事也在学校传开了。
我很苦恼,一方面我不能接受这种传言,一方面又要敬重老师,还不能伤害芳菲,老师这样做,自然和芳菲沟通过,也就是说芳菲也可能有这种意思,但我心存他恋,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那段时间,我发疯似地找电影看,几乎每天都花三分钱,买份《春城晚报》,从报缝中寻找电影消息,只要是张瑜演的都看,把《庐山恋》、《知音》、《小街》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脑海里,张瑜直接成了红衣女孩,两年前见过一面的那个红衣女孩,完全被张瑜取代了,红衣女孩就是张瑜,张瑜就是红衣女孩,以至于在我看那些电影时,老是在张瑜眉宇间寻找那颗黑痣。
越看电影我心里越失落,失落了就跑到海埂镇的米线店坐上一阵。一般进了店子,老板就会说,或者只会说,来了?我也只会说,来了!
有一次,老板见我看着窗外的滇池发呆,就过来和我聊天,他给我讲起了海埂镇的故事。海埂镇原来是个小渔村,静谧祥和,西边全是水域,背靠昆明城,周围都是水,水质很好,清澈见底,水里鱼种丰富,村民大多以打渔为生。后来在文革期间的一个早晨,城里突然开来很多汽车、拖拉机和推土机,那些城里人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处红旗飘扬,人山人海,海埂村一时间喧闹起来,海埂村沸腾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来围海造田。当初我们接受不了填海的事,还和那些人发生争执,海被填了,我们靠什么为生?我挡在一辆拖拉机面前,不准他们开过去,一个军代表模样的人带着人过来要绑我,被激怒的村民围上来,我才免遭一难。
这就是昆明著名的“围海造田”。
据说此举是省革委会的决定。两年过去,海埂镇西面的一大片水域变成了土地,自那以后水里鱼类少了,天空飞鸟少了,那本该属于鱼类的广大水域,种上了稻谷和豆子,渔民们也改行,种了庄稼。
海埂镇的故事并不浪漫,也不美丽,在今天看来,围海造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是一个破坏生态的人间悲剧,那些决策者和军代表们应该忏悔。
店老板说起这些往事时,表情并不沉重,本来嘛,事情都过去了,难道要把当年的义愤填膺保留到今天?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唯有情感不能改变。关于这个话题,我和朋友们争论过,朋友说爱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一张彩色照片,当初色彩艳丽,时间长了就会褪色。而我固执地认为爱情是永不褪色的。
五年过去了,我身边不缺美女,为何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红衣女子情有独钟,这就是爱情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