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是几天之后的傍晚来的。当时,我正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发傻,看西天浓艳的彩霞,看它们的热情怎样一分一分散去,挣扎着,挣扎着,最终被巨大的灰袍裹走。我叹了一口气,独自伤感起来。伤感了一会儿,又无事可做,就开始观看蚂蚁。两只大红蚂蚁正在吃力地搬运着昨天还是前天我吃过的瓜皮。小川推门进来。有好几天,我在心里已经想好了见面之后怎样激昂地斥责他,但是,一看到他,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只是笑,并企图把我从小板凳上拉起来。我反抗着,好像屁股和板凳一起都粘在地上了,直到把我拉倒。不愧是千金啊。我憋着不说话,却实在憋不住笑。
小菲被我辞了。这下吃惊的轮到我。小川说,他早就想辞她,一直想找到合适的会计再让她回家,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提前行动了,虽然“反攻”的时间还没到,但是,为了保全主力部队的实力只能如此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反应。我当做没听懂,心里却乐开了花。
小川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把手上的烟狠凶地吸了一大口。小丫崽子,还想讹我!小川说,小菲让我给她一万块钱,要不然,就把咱俩的事告诉娟子,把漏税的事告诉税务局。我说随便你好了。跟我玩这套,瞎了你的眼。她看我不吃硬的,又换了一套软的。大哥,你看我跟你干工作还干成冤家了,说实在的,这几年你也挺照顾我的。其实你不辞我,我也想走了,你已经有得意的人选,再不走,就讨人嫌了。再说,下个月我就要结婚了,我准备开个夫妻店。你最难的时候是我在帮你做事,我和你也算风雨同舟了吧?她这么一说,倒让我心软了。我当场给她五千块钱,就算是喜钱吧,什么功啊过啊的,我啥也不说了。她乐颠颠地跑掉了,就差给我下跪了。唉,钱这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虽然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好说什么。
“那账咋办?”
“咋办?”小川手往外一指,“在车里呢。”
每次来这里,小川都要把车停在远处路边的一个超市前。虽然车子能一直开到我的门口。
“这下好啦,经理是我,公司是我,技术员是我,业务员是我,会计是我还是我。”小川在缭绕的烟尘间放声高唱起来。我的心里有一丝酸楚。
严格意义上说,小川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细节我不想说,谁没有个伤心往事呢?上职高时,有个同学追过我。他利用他老爸的势力,一毕业就在区公安局谋上个副科长干,还准备把我安排到一个小派出所管户籍。那可是美差,大多都是市领导的儿媳妇、局长的千金等人物的宝座。差一点我就同意了。可是有一天,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却让我对未来产生了怀疑,于是我提出分手。他软硬兼施,下跪、卧轨、剁手指头,啥招儿都使出来,反倒让我反感。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在人才市场遇到小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看到小川,不免心里一沉,我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我的预感通常都非常准确。
在遇到我之前,小川与别的女人也好过,或短,或长。她们中有宾馆服务员、商场售货员、寻呼台小姐、化妆品推销员、医生等等。这都是小川亲口对我说的,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他女朋友的全部。我不想计较过去,因为过去他不认识我。小川很欣赏我这一点,所以我们能够完全以局外人的身份谈论她们的胸脯和大腿,即使是躺在被窝里。我喜欢小川的坦率,他的眼神和语言不仅不会躲藏,而且有一种特殊的神采和气味。我想我第一次看到他,在纷乱的人群中,就是他的神采和气味吸引了我。我像警犬一样。
小川说:“好色是男人的通病,这病比感冒还普遍,它的传染能力简直就是感冒,只不过症状有轻有重,有人想忍有人不想忍。这跟你自己想得不想得病没多大关系。诱导体就在每个人的体内。”小川神秘兮兮地讲着他的酸理论。
“得了吧,少为你们臭男人开脱吧。”
“开脱?就算男人离不开女人是没出息,那么,女人能离开男人吗?你能离开我吗?”
“不是喝两瓶墨水的老婆教你的吧?!”
“这些事哪能让她知道,我还得顾及安定团结呢,攘外必先安内嘛。如果掌握好分寸,我觉得女人比男人好处。在这个问题上,再难解决的事情,孔方兄的面子谁都得给。况且,有的好人还不用搭钱呢,男人就不是那么回事啦。尤其是做买卖的,到处充满阴谋、猜疑、诋毁、中伤,表面上粗粗拉拉的老爷们儿哥长弟短地叫着,恨不能马上为你两肋插刀。可是一转身,就兴许给你配副耗子药。唉,做男人太累。实在熬不过,我就去做变性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