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方文学》2011年第12期
栏目:现实生活
“如果你能说服我,你必须给我证明。”沙融肯定地说。
“证明什么?”我站在讲台上,看着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
“只要我比你先跑,你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我。”
“我追你干什么?”大家哄堂大笑。
沙融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放射着快乐的光芒。“按照你的逻辑,只要推理正确,结论一定正确。我们可以举行一次赛跑,我让你跑不过我。”
“我一直保持着教工的百米记录。”
“那没用,我先跑。”
“我让你30米。”我看着沙融苗条的体形自信地说。
“不用那么多,10米就够。”
我有点怀疑是我的理解有问题还是她的神经开始错乱。“我几步就能追上你。我的速度差不多是你的两倍。”
“那也追不上我。”沙融腼腆地一笑,然后认真地说:“你追到10米的地方,我已经跑了5米;你再追5米的时候,我又往前跑了两米半;你追两米半时,我又往前跑了1.25米……你看,我总在你的前面。”
我总算听明白了她的问题。她显然不是调皮捣蛋之徒。这问题一时让我不知如何作答,从逻辑上似乎很难推翻她的结论。我开始有点后悔课堂上搞什么自由讨论。
“你看我与你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是吗?”我一边说一边快速地思考。
“但我永远在你的前面。”
“你过分注重细节的变化。”
“但宏观的突变往往依赖于一点一滴微小的变化,比如说滴水穿石,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沙融提的问题很好,大家有什么想法?”我暂时转移目标,以便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我摆手先让沙融坐下。
“这是悖论吧?”杨立鹤说。
“不是。它自身并没有推出逻辑上的矛盾,只是它和我们的实际情况背道而驰。”
“好像应该从宏观去考虑问题。”那唐宋说。
“这倒不是问题的关键。人们经常从微观思考问题,最后给出宏观的结果,比如微分方程的建立与求解。”
“沙融的推理有问题,不应该这样想。”张茵说。
“哪有问题啊?”沙融问。
众人沉默。我说:“这已经不是逻辑的问题了,应该考虑数学分析的方法。”
众人更有些愕然,一时不知从何思考。我胸有成竹地说:“大家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我和沙融的距离越来越近。这距离越来越小,小到无穷小,极限是0。也就是说,我最终可以追上沙融。”
沙融还是有些不服:“我的推理有问题吗?”
“从逻辑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你的极限说法我也承认,我的逻辑又没有什么问题,结论却相反,岂不怪哉?”
“奇怪就在于我们的惯有的思维。你说的问题是一个极限过程,距离越来越小,以至于无穷小。”
“但任何时刻都不是0。”
“你必须更换思考的角度。极限过程是一个从近似到精确的过程。时间越长,我俩的距离越近,求极限,就得到精确的值0。”大家犹疑地点着头。我继续说:“这种极限过程经常打乱我们正常的逻辑,也就是说,在我们一直达不到却无限逼近0的过程中,逻辑已经变了形。我们必须跳出来,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有些同学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就好像用牛顿时代经典力学的思维定式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能对吗?”
我快速穿过校园新建的文化广场,假山石下的池塘已经干涸,刚刚栽种的小梨树开始在寒冷的空气中慢慢凋零。
“一溜小跑要赶火车啊?”麦鸥迈着平稳的步伐迎面向我走来。
“还赶飞机呢。我有课,在8号楼。”
“你咋才走呢,最近教务处查得挺严。”
“我前两节也有课,下课学生问问题的比较多。”
“学生多势利,都愿围着名师转悠。”
“主要是没教明白。”
麦鸥一仰脖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大,却能连贯地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把对方逗得一起大笑。
“你报了吗?”麦鸥神秘地问。
“我抱什么?”我瞅了瞅怀里的一摞作业。
“学校拿咱们院作试点,要竞聘院长。”
“报那玩意干啥呀。”
“你应该报。”
“我该干的事情多了。”
“主要是你得对大家负责。”
“对大家?我自己负责的事都忙不完呢。真谢谢了。”
“真的,”麦鸥突然有些认真地说:“你在院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放心,这么大个学院,离了谁都垮不了。”
我疲惫地钻进车里,把座椅靠背放下来,半躺着看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刚下课的师生显得异常急切,争先恐后地涌向食堂。
我的体力逐渐恢复,后腰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精神也爽朗起来。我发动了汽车。
我刚刚驶出校园大门,看到前边的林荫道上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尤其是头上蹦跳的两个羊角辫瞬间打乱了我的注意力。我把车向人行道靠拢,刹住车后我将副驾驶位的车窗玻璃放下来。
沙融的笑脸出现在车窗口。“阮老师,您?”
“我回家,你上哪?”
“我也回家。”
“上车我捎你一段。”
“好啊。”沙融兴高采烈地跳上车来,“老师您家住哪儿?”
“明月潭。”
“郊区啊,怎么那么远?”
“我喜欢当农民。”
“真正的农民都往城里跑啊?”
“傻嘛。有新鲜的空气不享用,跑到城里来一起遭污染。”
“过了。”
“什么过了?”
“我说我乘的公共汽车站过了。”
“你家在哪?”
“星星哨。”
“高档住宅区啊,在腐败一条街上吧。”我临时改变车的前行方向,向左并了两个车道,准备左拐。
“是我爸单位分的房子。不不,应该是买的——好像是集资的?我也说不清。”
我集中精力超过了一辆慢吞吞的出租车,听到沙融说:“好像您有点绕道。”
“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走二环,当飙车了。”
“要不就……不要送我了?”
我指着前面的立交桥说:“你刚才咋不早说,现在我车调不了头,只能把你扔在桥上。”
沙融沉默了几秒钟,嘟囔着说:“我怕你不送我,真让我挤公共汽车。”
我扭过头盯着沙融,她也侧过身看着我说:“老师,您看道。”
我回转身正视前方,说:“你把安全带系上,我上高速了。”
我把车加速到70迈的时候听到我的手机里传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唱段,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盖问:“你好,哪位?”
手机里传出院办秘书小艾甜美的声音:“阮老师,皮院长想跟你聊一聊,问你下午有空吗?”
“我已经快到家了。”
“上午我联系你好几次,你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
“我有课,手机根本就没开。”
“那怎么办?”
“有什么急事吗?”
“好像是院里竞聘的事。”
“谁当都行,我听院长的。”
“皮院长想让你当。”
我愣了一下,说:“我要下二环了,底下有警察。”
沙融说:“我给你拿着。”然后接过手机举在我的耳边。
“我哪是当院长的料,纯粹是糟蹋学院呢。”
“别拿自己不当事,我们热烈拥护你。”
“我不是看扁自己,而是不敢拿学院和众位兄弟姐妹开玩笑。”
“那我怎么跟院长回话?”
“大回?”我看着沙融给我指的方向往左一个大回转,奔向一片住宅区。
“怎么回?”
“啊啊。我直接给院长回话吧。”
“这倒省我事了,可别忘了回啊。明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
“知道了。”我对沙融点点头示意电话结束了,车也恰巧停在一幢高层建筑前。沙融将手机递给我,问:“你回吗?”
“回什么,回电话还是回家?”
“我觉得你应该回学校,那是大事。”
我看着沙融蹦跳着跑到四单元的门前,她进门前回身向我挥手致意,我鸣了一下笛,然后启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