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7年第12期
栏目:中篇小说
小月芳龄十七那年,也就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才脱胎出美人模样,一举成为矿上万人瞩目的尤物。她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都生得平庸寻常。小时候的小月也是一张扁平的脸蛋,一脸的灰土气,还有一头黄草似的头发,家里人就叫她黄毛三丫头。谁知道老天爷做了法子,让她悄无声息地来了个大变美人形,就像如今跑到韩国整容了似的,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眉清目秀,顾盼生辉,身材高挑,脚步轻盈,尽显青春少女的诸般风情,最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原本一头黄草似的头发居然变得黑亮顺滑,神采飘逸。
小月学习成绩一般,勉强考上中专,毕业后就在矿食品公司里当营业员。中学时代给小月写情书、眉目传情、上学放学跟她献殷勤的那些男生,原先就像一场弥漫不散的雾霭一般,可是经高考一折腾,就烟消云散了;上了大学后终于有了自信心的个别男生,还时不时给她写封信,曲折而暧昧地表达那么一种又酸又涩的爱恋之意,小月却并不当真了。其实,她的白马王子究竟是啥模样,她脑子里并没有清晰的画面。
小月的大姐夫张浩江是当时矿上后勤科一名副科长。这个整天披着一件灰西装、嘴上叼着烟、经常斜睨着眼锋、有一口被尼古丁熏黑了门牙的瘦小的男人,几乎就是小月家里拿大主意的人。
“该退的退,该还的还!”张浩江指着摆在堂屋里的那些名烟名酒和针织类的物品说。那些东西都是说媒的送来的。显然名烟名酒是孝敬小月父母的,而针织类是给小月的。“我们不能贪小便宜吃大亏。”他披着灰西装,挥动着夹在手指间飘着一缕烟带的香烟,在狭小的堂屋里踱走着,口气和姿态都是在作决定的样子。
躲在自己闺房里的小月听到了张浩江下面的话,从调门上看,这些话显然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小月这么好看的姑娘,这是全矿上下都看得见的,这门亲事决不能草率!柴家出了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是柴家前世修来的!自从我跟她姐成亲后,就一直把小月当作自己的亲妹妹,我们要为她将来考虑,为她的人生幸福考虑。现在看来,一般人家也想来打小月的主意了,那是没门儿的事!我这个大姐夫就不答应!”
坐在堂屋桌边的柴老头,眼巴巴地望着桌上和地上摆的那些东西,似乎明白了,经大女婿这么一说,那些东西很快就将不复存在。他斜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老伴,小月的母亲正专心致志地挑捡着摆在膝盖上篮子里的韭菜,这种场合,她是带耳朵听的,但这会儿瞧见老头眼光里的意思,便问道:“她大姐夫,那你看,小月要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啊?”
张浩江愣了一下,小眼睛在岳父岳母多皱而困惑的脸上扫了一遍。“就眼下看,对方起码应该是个大学生吧,起码也是城市里出生、家庭富有的吧,而且,将来在矿上有前途,哦,相貌要英俊——”
“那好找吗?”岳母又问了一句。
张浩江没有马上接话,踱着步,似乎也正思考这个问题。
“二姐夫,你是啥意见啊?”老头把目光转向坐在门旁边的小板凳上的二姐夫汪财,门旁边正背着屋外的阳光,因此汪财像躲在阴影里。二姐夫汪财是个民营采石场的工人(原先修理厂的下岗职工)。这会儿的汪财真是巴不得能躲藏起来。他现在最犯愁的就是如何挣钱,早点结束一家人住在老修理厂工棚里的历史,在新宅区里买上一套三间一厅的房子,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他患的尿毒症拖垮了他的身体,他现在老觉得身体不行了,体力活儿也干不动了,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哪有心思在这里扯什么小月的亲事啊。此刻岳父问到他,他就不能不表示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岳父岳母,又看了看站在通往厨房过道上的大姐和自己的老婆(姐妹俩好像在说着什么,根本就没有看他),又瞥了一眼仍在踱走的做沉思状的张浩江,他其实知道,他的意见并不重要,或者说,他的意见屁也不是,但岳父每每可能出于面子考虑还是要让他说一说,毕竟是小月的二姐夫嘛。
汪财狠狠地咳嗽了几下嗓子,仿佛他的嗓子好久都没用过了。“小月,啊——也不小了,应该有——二十三四了吧?张罗小月的终身大事,也在情理之中——大姐夫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事我看也还是要听听小月的意见吧——”
“小月的意见嘛——”柴老头正要说,房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小月气冲冲地跨出来,“我的事你们少管!想卖我啊?哼!”她撅着嘴,没正眼看堂屋里任何人,两个姐姐想拽住她,被她挥臂甩开,气鼓鼓地跑出去了。
柴老头当然希望黄毛三丫头能嫁个好郎君,有才有貌,甚至有权有势。大女儿下放农村,是招工回城,柴老头请客送礼找关系,才将大女儿弄进了矿机关,每天工作就是收发书信报纸杂志什么的,是个闲差,好在嫁了个能说会道的张浩江,大小也是个科级干部罩着,大外孙读高中了,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二女儿是顶自己的职去修理厂当了工人,不成想自己退休没几年厂子就倒闭关门下了岗,又是找人说情才在街道社区里搞卫生保洁,其实就是每天早晚去扫大街,小外孙也读初中了,一家三口,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眼下最让柴老头担心的是,那个如今变得病恹恹的汪财,一旦倒下,那个家就完了。眼下,柴老头就期望着黄毛三丫头的婚姻大事能早点落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