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就是边塞之地。这个地名很凛冽,有一股子呼啸的气势。
其实是个风沙口,大风呼啸而来,又卷着尾巴呼啸而去,威风得很,是河西沙漠里的风老虎。
我们来的时候,风老虎没有来。阳光倾泻在十万沙滩上,干干净净地白亮。沙滩不是赤裸的,穿着草木的衣裳。
满目都是梭梭。都瘦,不肥,绿色里有些灰。这是抵抗风沙的颜色,缺水的颜色。若是下一场大雨,它们立刻就丰硕了。不过呢,沙漠里很少有点雨。
大自然的事情,很难说清楚。虽说都是沙漠,但有些事我们是不晓得的。在老虎口活得最好的梭梭,拿到凉州那边,不怎么活。相距不过百十里地。凉州沙漠里活得最好的是花棒。花棒比梭梭漂亮,开淡紫的花朵,非常妩媚。
梭梭干巴一些,也更加耐旱一些。梭梭就是喜欢老虎口,十万梭梭,欢欢喜喜的样子。如果谁拉动沙漠的弦,这十万利箭就射向狂沙。谁是谁的脾气,谁是谁的活法。
梭梭的叶子上,会落下一层柔细的绒毛来。这些纤弱的绒毛,就粘在沙子上,形成一个硬壳儿,固沙。以柔制刚,梭梭深藏不露。
还有干枯的梭梭,都灰楚楚的。沙漠抽走了它们的颜色。
站在最高的沙丘上,辽远的沙漠里埋伏着十万梭梭。一眼望不到边。这梭梭,是沙乡人一棵一棵种植下去的。一点点水,就活了,比我还皮实。
我认识一个沙乡老人,有空儿就治沙栽树,一辈子了,消停地跟风沙较劲着。他站在几千亩长满了花棒的沙漠上,将军一样在空中画了一圈说,你看,一满都是我种的。他那么满足,在风中像一尊慈眉的菩萨。
也许人生是寒凉的,可是有的人,却能用少少的柴,烘暖自己漫漫的一生。
植树的人,先用麦草压成十字格,刨掉浮沙,挖深坑。每个格子里栽两棵梭梭,浇两瓢水,就活了。苦了一天,嚼着馒头,喝着凉白开,坐在沙滩上休息。脸上却是快快乐乐的。刨掉的是功利虚浮,剩下的是内心深处的慈悲了。
我暗自想,若是有一身好力气,就一定划几座沙丘来栽梭梭。沙坡一定就叫刘坡坡,俗一点。我的梭梭们一定要有风雅的名字,几重,暖冬,枯荷,大风……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个人打量我一眼说,就你啊?也想治沙?晒一天就蔫掉了。他们都大笑。唉唉,算了吧,我的几重枯荷梭梭们,我爱你们!
沙漠里的光阴像一场大风,呼啸着刮个不停。沙乡人的一生,就跟这场命运的大风纠缠不休,因为无法选择。但是,可以种梭梭啊,十万梭梭的脚下,是十万土地,十万干净的阳光。
这些瘦削苍绿的梭梭,不是从诗经里赶来的,也不是从汉唐的月色里赶来的,它们是从天上来的,箭镞一样从岁月里射下来的。十万梭梭,吸净了大风的声音,多么恬静的好时光啊。
这是鸡零狗碎的日子,却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