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建的祖父原是北京的一家大户,南迁至上海后,在外马路上造起一座高三层的南北合璧的“四合院”。以后,外马路上英、德、日、法式的建筑接踵矗起,四合院夹在其中显得不伦不类。外马路上有一家专为外国人刻印的“东方篆刻斋”,斋主曾慕名专程前往陈府,高薪厚请陈文建去“东方篆刻斋”挂牌。照理,家道中落的陈文建应珍惜这一良机,谁知仅过一月他便收牌而归。陈夫人问其何故,答曰:“斋主不但要我在风格上迎合顾客的需要,还要我刻晶玉章与象牙章。若为了那几个钱,把我的刀刻坏了实在是不值得。”说着,望着家中年久失修的门窗,露出内疚之色。好在陈夫人素来对丈夫言听计从,尤其是事关丈夫视为比生命还金贵的篆刻艺术。陈夫人并不懂篆刻,更不懂之乎者也和琴棋书画,但是深知丈夫的雅趣是高人所为。能侍奉高人的衣食住行,与高人同床共枕,于她而言已是一种奢侈了。所以陈夫人除对丈夫唯命是从之外,对其起居格外照料得细致入微,婚后就不知不觉地让陈文建养成了临睡前烫脚的习惯。陈文建也把每晚的烫脚当作一种享受。他手不释卷,两脚朝盆内一伸。夫人侍立一旁,慢慢地慢慢地往盆里添水。那水也添得恰到好处,不疾不徐,烫得脚底微微发麻却又经受得起。这一洗每每要半个小时,只觉得筋骨松弛遍体通泰;如果兴致所至,再上床去爱拂夫人一番,而夫人承爱之后,则不忘披衣起床,去煎两只荷包蛋给丈夫补虚。
陈文建甘守清贫,四合院大门上的朱红油漆已是斑斑驳驳,青砖黑瓦的房屋与鳞次栉比的租界建筑物相比,更显得老态龙钟,唯有院门上那一对古典的环形铜拉手在黑夜里也铮铮发亮。
这天王雪燕穿着旗袍,撑一柄紫色油布伞,款款摆摆地走过雨巷,首先落入眼帘的就是那双铮亮的铜拉手。未及敲门,恰逢一对青年男女从院内出来,男青年出其不意地眼睛一亮,定定地望王雪燕一眼。女青年跨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目光。
“不嘛,我要你明天还来嘛。”女的佯装没看见王雪燕。
男的说:“你家来客人了。”
女的娇嗔道:“人家在问你明天来不来呢。”
男的说:“来来来,好了吧。瞧你冷落了客人。”说毕朝王雪燕含笑示意,告辞而去。
王雪燕这时才插言:“我是来拜访陈文建先生的。”
“找我哥你自个儿进去就是,戳在这儿像根木头似的!”女青年一肚子火发了出来。
王雪燕这才知道她是陈文建的妹妹,只是没弄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她。相对而言,那位梳分头,彬彬有礼的男青年倒给她留下了些许好感。
王雪燕后来得知,男青年叫张林东,是陈文建妹妹陈文茜以前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