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赖因霍尔德,这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加之与苏财政人民委员索柯里尼柯夫有亲戚关系,所以官运亨通,二十九岁时就成了同法国谈判的苏经贸代表团成员,并被任命为财政部总务委员会委员,被捕时他已官至苏棉纺工业总会管理局局长。斯大林之所以选中他,是因为他与加米涅夫有很深的私交,又是索柯里尼柯夫的亲戚,而这两个人都是斯大林重要的清洗对象。
赖因霍尔德少年得志,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开始他坚决不承认强加于自己的所谓罪行。莫尔恰诺夫虽与他是老朋友,但凶残的本性和在领袖面前评功摆好的强烈欲愿使他并不因此就对自己的老朋友稍加怜悯。他威胁赖因霍尔德说,只有认罪并揭露同伙如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等人的罪行,才能保住他的性命。赖因霍尔德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莫尔恰诺夫见他不听劝,对他动了刑,他想用鞭子使对方屈服,谁知却弄巧成拙,鞭子非但没有弄垮赖因霍尔德,相反却使他更加桀骜不驯。
莫尔恰诺夫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伪造了一份盖有内务部鲜红大印的内务部特别会议决定,该决定说,鉴于赖因霍尔德积极参与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反革命集团的阴谋活动,经讨论决定将其枪毙,家属流放西伯利亚。他将这份伪造的内务部特别会议决定给赖因霍尔德看,同时又以老朋友的身份劝对方认清形势。他劝赖因霍尔德给叶若夫写份赦免申请,请求党重新审理自己的案件。赖因霍尔德对这份盖有内务部大印的伪决议信以为真,就听从莫尔恰诺夫的劝告,真给叶若夫写了份赦免申请。
稍后,莫尔恰诺夫告诉他,叶若夫已接受他的申请,同意赦免他及他的家属,不过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他必须帮助党揭露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匪帮的罪行,否则的话,内务部特别会议决定仍将执行。
赖因霍尔德似乎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胳膊扭不过大腿,就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他揭露托季匪帮的罪行可以,不过必须有一位党中央代表当面向他宣布,党认为他没有犯任何罪行,只是党的利益需要他做出这样的招供。莫尔恰诺夫警告他不要跟党讲条件。赖因霍尔德坚持非这么着不可,否则决不妥协。莫尔恰诺夫请示亚戈达是否该接受赖因霍尔德的要求,说他本人意见倾向于接受。他遭到了亚戈达的申斥,亚戈达不许他与赖因霍尔德这样一个小人物讨价还价。亚戈达相信,只要让赖因霍尔德在死亡线再多挣扎一会儿,他的意志就会被摧垮,他就会举手投降。
但是赖因霍尔德的意志竟出乎意料地坚强。随着时间一天天逝去,斯大林越来越不耐烦,屡次三番催问进展,对他们“一群狼竟然对付不了一只羊”感到“吃惊”和“难以置信”。见领袖恼了,亚戈达才不敢再跟赖因霍尔德比意志和耐性了,他接受了赖因霍尔德的要求。不久,叶若夫亲莅狱中,以党中央书记的身份告诉赖因霍尔德,为了证明他自己的无罪和对党的无限忠诚,他必须帮助党揭露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等人的反党阴谋。
赖因霍尔德觉得,叶若夫此话实际上等于否定了莫尔恰诺夫起初对他的指控,这样一来,他就认为自己不再是作为犯人在做招供了,而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帮助内务部,也就是帮助党,揭露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等阴谋分子的罪行。之所以继续保持“被告”身份,只是党的利益的需要。从此,他一反常态,对揭露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反党集团的阴谋变得空前热心起来,其积极性甚至连莫尔恰诺夫都自叹不如。也许他早有此心,现在机会来了,他就决不肯放过了。
在随后的一些日子里,赖因霍尔德不但供认了自己是托季反党联盟的一分子,曾企图杀害斯大林,而且供出了从加米涅夫到列宁逝世后曾担任过苏联政府首脑的李可夫以及原政治局委员、苏共党内第一大理论家布哈林以及原政治局委员托姆斯基等一大串大人物,他说这些人都是托季反党联盟的成员或同谋。他的供词经斯大林审阅后,稍做增删,就发回了内务部。这份供词成为随后举行的大审判的重要证词之选中皮克尔,是因为他曾主持过季诺维也夫秘书处的工作,被捕时,他是莫斯科室内剧院院长。此人善舞,性格活泼,讨人欢心,能诗能文,是苏作协会员,是莫斯科社交界的宠儿,与高层有广泛交往。被捕后,他的许多高官朋友都曾为他说情,只是当他们得知此事背后有斯大林的背景后,才吓得退避三舍。
此人是个玩客,不像那些老布尔什维克具有坚定信念和因坚定信念而来的坚强意志,所以在得到亚戈达的许诺和一些朋友劝说后,他很快就同意与内务部合作了。亚戈达答应他,只要他积极揭露托洛茨基——一季诺维也夫反党集团,那么,无论法庭对他作出什么审判,他保证都不会实际执行。事后,虽然他必须离开莫斯科,但他将会成为伏尔加河畔某个正在筹建中的大型工程的负责人,作为一个玩客,皮克尔缺乏坚定信念和坚强意志,但作为一个泡受俄罗斯优秀文化遗产熏陶的文人,他又良知未泯。所以他处于一种矛盾状态,他只同意揭露已被内务部掌握的那些人,换句话说,他只同意揭露那些已被揭露出来的那些人,他可以丰富对这些人的指控材料,使法庭对这些人的审判更有理有据,但对于内务部尚未掌握的人,他却不肯“揭露”。
就目前来看,被“揭露”出来的人已经够多了,光是处理这些已被“揭露”出来的人,“理由充足”地将他们尽快判刑,已能暂时满足领袖的嗜血欲望,所以亚戈达没跟皮克尔纠缠,非要他再“揭露”谁不可。
但是仅有戈尔茨曼、皮达可夫和罗姆三个小人物,再加上奥利别尔格、赖因霍尔德、皮克尔三个大人物的供词还不够,因为还缺少一个承上启下的中间环节,只有补充了这个中间环节,才能形成一个环环相扣、使人找不出破绽的完整的证词体系。
亚戈达将完善这个证词体系的任务交给了莫尔恰诺夫。莫尔恰诺夫抓了一些人,又从各地监狱、集中营在押犯人中挑了一些人。要使这些在折磨和恐吓中变得精疲力尽的无名之辈就范,对莫尔恰诺夫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终于,一切准备工作皆已就绪,斯大林觉得不必再折磨自己的耐心了,于是按照预先列好的黑名单,开始了大规模的逮捕,全国各地,从城市到乡村都被弄得鸡飞狗跳。大批“人犯”被络绎不绝地送到莫斯科,他们将作为被告参加大审判。斯大林有的是办法让敌人投降斯米尔诺夫是位老资格的革命家,曾担任过西伯利亚革命委员会主席和苏邮电人民委员,他是列宁遗嘱的最坚定执行者之一,曾强烈要求按照列宁的嘱咐,将斯大林从党中央总书记的位置上拿下来,因而成了斯大林的死敌。此君可说是命运多舛。二十年代中期,斯大林曾找茬将其开除出党,一九二九年虽一度恢复其党籍,但旋又将其逮捕流放,并于一九三三年投入监狱。
由斯大林划圈,亚戈达、莫尔恰诺夫等人挑选了七个人做为“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恐怖中心”的核心成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斯米尔诺夫。有人就此提出疑问,说斯米尔诺夫从三十年代初期起就在坐牢,他怎么可能领导狱外的恐怖活动?那儿,戒备森严,犯人未经允许,是不可能与外界发生仟何接触的。斯大林不是不知道此言有理,但是强烈的报复欲望战胜了他的理智。他让亚戈达“发挥想象力”。亚戈达自感缺乏这样的想象力,就将事情转交内务部外事局局长斯卢茨基处理。斯卢茨基果然用了许多“富有想象力”的办法,想使斯米尔诺夫就范,均遭失败。斯米尔诺夫的冷嘲热讽几乎使他下不来台。斯米尔诺夫让他证明他们对自己的指控,斯卢茨基强词夺理地说,我们不是要证明什么,而是政治局希望你自己招供。斯米尔诺夫嘲弄地说,那就让找到法庭上去招供吧。斯卢茨基劝他别做梦,如果他不合作,根本就甭想得到上法庭的机会。
斯米尔诺夫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就是说,如果他拒绝与他们合作,他们也许会像捏死一只老鼠似地捏死他,他会成为又一个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踪者”。在斯大林时代,这样的失踪案每天都会发生数百起,人们已见怪不怪了。但是他并不觉得害怕,自从一九三三年被斯大林投进监狱的那一天起,他就在准备着这一天了。
然而斯大林竟不愿让他无声无息地“失踪”,他太想让自己这位死敌低头了,以便享受“报复的愉快”了。他让斯卢茨基告诉斯米尔诺夫,只要他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的罪行,他就可以保住他的性命。斯米尔诺夫与对方打了多年交道,早看透他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对斯大林的话不屑一顾。
斯卢茨基受到斯大林的强大压力,他又反过来将这种压力施加到斯米尔诺夫身上。为了整倒斯米尔诺夫,他弄来了对方的一个老部下姆拉奇科夫,他让姆拉奇科夫劝说斯米尔诺夫在法庭上作出政治局所需要的供词。姆拉奇科夫苦口婆心地劝告斯米尔诺夫,对斯米尔诺夫说,连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都低头认罪了,你还强硬个什么幼儿呢?斯米尔诺夫说,我决不用诋毁自己来讨好斯大林。姆拉奇科夫担心完不成“劝降”任务会受惩罚,就翻脸说,那你就别怪我了,我已将自己完全交给党支配了,你小心我在法庭上指控你。斯米尔诺夫鄙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
他的话极大地刺伤了姆拉奇科夫,姆拉奇科夫感到无地自容,只好用咒诅来发泄对斯米尔诺夫的仇恨。
斯卢茨基见斯米尔诺夫态度强硬,于是干脆抛开他,直接就用姆拉奇科夫的指控写了一份材料。姆拉奇科夫在材料中指控说,一九三二年他曾参加过一次秘密会议,在这个会上,正是斯米尔诺夫建议同季诺维也夫分子联合成立一个组织搞恐怖活动。
斯大林一心巴望的就是让斯米尔诺夫公开出乖丢丑,而姆拉奇科夫的证词未免太虚,他知道仅凭这份空洞的证词,是不足以将斯米尔诺夫送上法庭并使他认罪的。
斯卢茨基只好另外想办法,以便按领袖的要求,将“材料搞得无懈可击”。不久,有些“朋友”来狱中探监时顺便告诉斯米尔诺夫,说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已答应斯大林的条件,除承认自己罪行外,并分别正式指控了他的罪行。斯米尔诺夫让斯卢茨基层出不穷的花样搞得精疲力尽。他明白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抵抗不住斯大林这部大车的。就在他为自己是否该向斯大林屈服,以便换得几天清静犹豫不决的时候,斯卢茨基又给了他一次沉重的打击。斯卢茨基搞来了他的前妻萨福诺娃的一份声明。萨福诺娃在声明中指证说,从一九三二年底,斯米尔诺夫就从托洛茨基那儿接受了“进行恐怖活动的指示”。
后来查明,萨福诺娃这份声明是在内务部的威肋下写的。内务部向她保证,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思写一份指控斯米尔诺夫的声明,她就不但能够救自己,而且能够救她的前夫一命。但是当地写完声明后,他们却又出尔反尔,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要她到狱中去说服斯米尔诺夫。作为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萨福诺娃是无法抗拒得了内务部这部庞大的国家机器的,她只得认命。
当斯米尔诺夫看见萨福诺娃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时,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只能向斯大林低头,让对方享受那渴望已久的“报复的愉快”了。如果他依然固执己见,那他不但会毁了自己,而且肯定也会毁了萨福诺娃。眼前这位泪水涟涟的女人虽然只是他的前妻,但他也不想连累她,自己好歹是个男子汉呐,斯米尔诺夫终于决定向斯大林屈膝。他告诉斯卢茨基,要他投降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他只承认自己的罪行,二是不得连累萨福诺娃。他说,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那就让斯大林看着办吧。
斯大林了解斯米尔诺夫,他担心不答应对方的条件会将事情搞僵。他答应了斯米尔诺夫的条件,但同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斯米尔诺夫除了承认自己的罪行外,还必须揭露托洛茨基的罪行。托洛茨基远在国外,而且斯大林扣在他身上的屎盆子已够多的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两个。于是,斯米尔诺夫同意“揭露”托洛茨基。斯大林从来不受任何人的要挟,这回却受了自己死敌的要挟,这使他颇为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