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7年第02期
栏目:短篇小说
阿婆走出院门时感到一道眩目的阳光正照射在自己布满皱浪脸上,火燎燎的。
细算起来已有二个多月没迈出这个门槛了。这不人一上了年纪冬日里就只能在家呆着,屋子里暖和。阿婆却总觉得心里没了过去那份暖和劲,当然过去这屋里有阿婆的老伴,有用木屑点燃的烘炉。每当阿婆把一簸箕木屑倒入那古老的生铁烘炉内时,一缕青烟就会迷漫着整个屋子。青烟散去,炉内闪烁出点点星光,如同一大群天真顽皮的孩童在不停眨动着眼睛。这时屋子里便暖和起来,阿婆的心也随之暖和起来,这种暖和往往能持续一整天,直到晚上躺在被窝里还能感受到。如今却是一切都变了,先是老伴在一个早上躺在阿婆的身旁就这么去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老伴去了,他带走了这屋子里木屑火炉散发出的温暖,阿婆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严冬的寒冷。有一天,居委会的胖主任来对阿婆说木屑买不到了,过去每当冬季来临,居委会总会派人运来好几箩的木屑,堆在阿婆家的院子里,如今据说是县里办了个大型的中外合资木制品厂,其中有一个车间就是专用这木屑生产板材的,别说本县的木屑不够,就是将全省的木屑调来也只够那洋机器吃个半饱,自然阿婆家的烘炉就只能作为一个摆设了。今年的冬天还没到,居委会的胖主任就陪着县里的许多干部给阿婆送来了一台电热油汀,说这是当今国内先进的取暖设备,更主要的是这也是本县送温暖工程的一个主要项目。当天县里省里电视台的人都来了,揣着那像机关枪似的摄像机一个劲地对着阿婆扫,在那历史性的时刻阿婆哭了,老泪一个劲地往下淌,也不知是谁在一旁说:“阿婆,你想哭就尽情地哭吧,千万别搁在心里,这是幸福激动的泪水,慢着哭!”
于是阿婆就慢着哭了。她不知怎地竟想到了自己的老伴,这大寒天的在那边不知冷不冷,如果他没有去的话也就能和自己在一起享受这现代化,是多让人心里美着的事啊!后来她听到胖主任说:“怎么还在一个劲地哭,阿婆你别将在旧社会吃得那份苦,落得那份伤心都拿到今个来哭啊,领导们已经走了。”这时阿婆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清静,她感到自己是老糊涂了,很对不起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对不起居委会的领导们,对不起居委会的胖主任,胖主任走时说了:“让你说几句怎么楞是说不上来呢,居委会这些年来对你们家的关照也不少嘛,这都是党和政府的关怀,懂吗?!”
阿婆心想自己早就懂了这份理,要不这把年纪不是白活了。不过有一点还是让阿婆感到欣慰的,电视台第二天将发生在阿婆家的事给播了出来,胖主任专程来搀着阿婆去居委会看电视,阿婆这辈子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她看到了自己拉住一个个干部的手,哭着点着如捣蒜似的头,怎么相比之下自己突然间是那么地矮小、形态近似丑陋,她想就这副模样如果让老伴见了都不会满意的。好在居委会的胖主任比较满意,她说想不到这电视里反映出的效果还不错。电视里的效果且不去说它,阿婆只是感到家中的那台电热汀的效果,又怎能与自己使用了几十年的木屑烘炉相比呢?胖主任说了,这电的玩艺要开上一二个小时后能感到暖意。不过像阿婆家这种老式的木结构住宅,根本就谈不上密封程度和保温性能,当然这电热油汀的使用价值就得大打折扣了。更主要的一点却不是这些,而是当阿婆听说这电玩艺一天就得用去好几十度的电,花上好几块钱时,就像是有人在咬她身上的肉,对于她这样一个每月只用几度电花上一块多钱,没有固定收入的老太婆,确实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至于阿婆的姓氏,人们总是将阿婆当作老年妇人的总称,其实阿婆本身就是姓的“阿”。说起这个姓氏,阿婆还真有点值得自豪呢!相传阿氏可以归为官职的名称为姓氏的范围,在殷商时期,辅佐帝王的最高官职叫阿衡,《诗经》中有“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相当于后世各朝代的宰相。阿氏官的后代,有的就用这个官职的第一个字作为自己的姓氏。不过有人曾郑重地指出这姓阿的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鲁迅笔下的那个阿Q也应该归属阿姓的门下,这样一来阿婆也就感到自己的姓氏没有多少值得风光的地方了。再说阿婆这辈子也只是嫁了个豆腐郎,做了小城里有名的豆腐阿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