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滩位于高家湖的东岸。
烟波浩渺的高家湖,在东岸留下了一个方圆一千多米的湖滩,湖滩三面临水,犹如一个伸展在高家湖中的半岛。半岛的北部,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湖汊。在一个中等湖汊的尾部,连接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莲花湖。南部的浅水里,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芦苇荡里小鱼小虾极多,是鸟儿们的天堂。
据县志记载,600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十分辽阔的芦苇滩,除了湖岸边的芦苇,湖岸上的沼泽里也长满了芦苇,芦苇滩由此得名。
元末明初,一户陈姓人家为了逃避战祸,闯进了这一片荒无人烟的芦苇滩,从此在这里安家落户,落地生根,世代相传。新中国成立前夕,芦苇滩已经发展成100多户,700多人口的大村落。
岁月流逝,沧海变桑田。当年湖岸上大大小小的沼泽地,已经被勤劳的先民们改造成了一个个精耕细作的良田。只有南部湖边的芦苇荡,还浓缩一丝当年的壮观景象。
芦苇滩地肥水美,物产丰富。这里水源充足,盛产稻米。东北边一片稍高的黄土地上,种植了棉花、红薯、瓜果等耐旱农作物。湖汊里的莲藕、菱角、蒿芭,还有高家湖的鱼虾,是村民们的天然营养品。富饶的芦苇滩,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农家儿女,这里的男人长得壮实,女人变得俊俏。
芦苇滩以陈姓家族为主,夹杂张马黄郑四个小姓。
民国二十三年,五十挂零的私塾先生陈喜旺被陈姓族人推举为族长,并兼任芦苇村村长。
陈喜旺辈分高,知书达礼,德高望重,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卸任私塾先生以后,他把教鞭传给了二儿子智林,专心管理陈姓族人的家事,以及芦苇滩杂七杂八的一堆村务。在几个长辈的协助下,陈喜旺把芦苇滩治理得井然有序,村民们也过上了安分守己,安居乐业的日子。
地势偏僻的芦苇滩,远离了集镇的喧嚣,也远离了人间的钩心斗角,就像是一个置身世外的桃源,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乐土。
黑牯牛的家在村东头。
黑牯牛不姓黑,他也不叫牯牛。黑牯牛大名陈大牛,因他长得黑,身高体壮,就像是一头壮实的牯牛,村里人就喊他为黑牯牛。久而久之,人们反而不记得他的本名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牯牛。
黑牯牛虽然长得黑,但他娶了一个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老婆。
黑牯牛的老婆草花,是8里外张集镇张铁匠的女儿。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黑牯牛与草花很早就相识,他们早就是熟人了。
还是少年的时候,黑牯牛就时常跟着他爸陈铜锁到张铁匠的铺子里打造铁制农具。那时候,草花已经是张铁匠的重要帮手了。有时农活紧张,需要添置农具,或者维修农具,陈铜锁抽不出身来,黑牯牛就自告奋勇地独自前往张铁匠的铺子。
在张铁匠的铺子里,就能见到长着一对迷人大眼睛的草花姑娘。
草花白皮肤、圆脸、大辫子、身材匀称,正处在少女的花季。情窦初开的黑牯牛,已经暗暗地喜欢上了漂亮又落落大方的草花。
要接近草花,获得她的好感,帮她干活是最好的办法。在等待张铁匠制作农具时,黑牯牛经常从草花手里接过活计,替张铁匠打下手,拉个风箱,抡个铁锤,干得不亦乐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张铁匠收了一个徒弟。
混熟了,张铁匠与黑牯牛拉起了家常。
家里有什么人啊?种了几亩地?打的粮食够不够吃?
黑牯牛一一如实回答,说家里有婆、爸爸、妈妈、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家有7亩水田、3亩旱地,种了稻谷、红薯、棉花,粮食基本够吃。家里还养了1头牛、2头猪、10只鸡。
张铁匠说:“你的家境不错啊,看来还是一个殷实的人家。”
得到了张铁匠的肯定,黑牯牛感觉比喝了蜂蜜还甜。
张铁匠很喜欢这个勤劳的小伙子,有时到了饭点,就请黑牯牛一起吃餐饭,黑牯牛也不讲客气。虽然是粗茶淡饭,但黑牯牛吃得特别香。
18岁的草花,脸色泛红,胸部隆起,很有一种小女人的味道。初夏时节,一身单衣的草花,曲线毕露,看得黑牯牛眼睛里直冒火。
“你咋这样看我啊?”草花忍不住地问。
“你真好看。”黑牯牛直话直说。
草花面带羞涩,忸怩作态:“有啥好看的?与你有啥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了,我要娶你!”铁匠铺里只有他们两人,黑牯牛的胆子也大了。
“不害臊,我才不稀罕你这个黑炭球呢!”
“嘿嘿,我人是黑一点,可我有力气,能养活你!”
黑牯牛才不怕草花的嘲弄,哪怕是草花骂他,他也不在乎,只要他喜欢草花就行了。再说了,他本身就是一个黑脸面,谁还看见他红过脸呢?
打情骂俏过了,黑牯牛已经试探出草花并不讨厌他,甚至还觉得草花有点喜欢他。自此以后,黑牯牛总要找个由头往张集镇跑,不管有事还是无事,都要去张铁匠的铺子。
“黑牯牛,有人向我爹提亲了。”有一次,铺子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草花悄悄地对黑牯牛说。
“啊,谁提亲了?你爹答应了吗?”黑牯牛一脸的猴急。
草花“噗”的一声笑了,“你急个啥啊,不能好好问吗?告诉你吧,是山那边的李家,我爹还在考虑呢,准备过几天再回话。”
“那就是还没答应哦。嗐,吓死我了。”黑牯牛长吁了一口气。
黑牯牛不傻,他知道草花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的用意。既然草花她爹还没有答应人家的提亲,那他就还有希望。黑牯牛不说话了,他抓起草帽,扛起锄头,急急忙忙地出了铁匠铺,连草花喊他也顾不上了。
回到家里,黑牯牛第一件事就是请求陈铜锁,赶紧找一个媒婆帮他提亲。
“向谁提亲啊?你相中了哪个姑娘?”陈铜锁抽着旱烟,不慌不忙地问道。
“还有谁啊,当然是草花了,山那头李家已经提亲了。还好,草花她爹还没有答应。”黑牯牛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草花,嗯,是个好姑娘。”陈铜锁吐出了一口烟丝,摇头晃脑地说。
“爸也觉得草花好,那就赶紧去提亲啊。晚了,草花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你急个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我想想。”陈铜锁抬起头来,扫视了黑牯牛一眼。
黑牯牛不说话了,耐着性子等候他爸的下文。
“按说,我们这个家,也配得上张铁匠那个家,你也配得上草花。可是,听说草花是张铁匠的独生姑娘,是张铁匠的心肝宝贝,张铁匠舍得把草花嫁到这么远的湖边吗?”陈铜锁眉头紧皱,慢吞吞地说。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草花她爹愿意不愿意呢?爸,依我看,还是试一下吧,找一个会说话的媒婆去,兴许草花她爹答应了呢。”看来,黑牯牛比陈铜锁自信多了。
一锅旱烟抽完了,陈铜锁把旱烟头在鞋底下磕打了几下,磕出了几丝尚未燃烧尽的残烟丝。
“好吧,依了你,请媒婆吧。”陈铜锁舒展了眉头,做出了决定。
黑牯牛心花怒放,无声地笑了。
第二年,秋收过后,草花被八抬大轿抬进了黑牯牛家里。
家里迎来了一个俊俏的媳妇,陈铜锁舍得下本钱,把儿子的婚事办得既体面又喜庆。陈家雇了八抬大轿,从张集镇到芦苇滩,一路上吹吹打打,热热闹闹。黑牯牛一身新衣,头戴礼帽,身着红色佩带,坐在一头骡子上,一路走,一路笑。遂了自己的心愿,黑牯牛春风得意,满心欢喜。
家里宰杀了一头肥猪,又买了十几斤鱼,还磨了豆腐,婚宴办得很得体。陈喜旺与陈铜锁有一个共同的爷爷,他既是族长又是村长,自然是婚宴上的座上宾。除了本房近支外,陈铜锁还宴请了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辈和人物。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喝得红光满面,一个个打着饱嗝,心满意足。
送走了贺喜的亲友,散开了闹洞房的村民,黑牯牛迫不及待地进入新房,揭开草花头上的红布盖。望着一脸娇羞的新娘子,黑牯牛陶醉了,傻傻地笑个不停。
新婚夜,他们的第一次不大顺利。
做惯了粗活的黑牯牛,做不好床上的细活。他笨手笨脚地脱下了新娘子的衣服,粗糙的双手在新娘子光滑的身上胡乱地摸一通。他不懂得什么叫作怜香惜玉,粗鲁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喘着粗气,两眼充血,头有点蒙,鲁莽地单刀直入。
“啊——”新娘子惊叫起来。
“咋啦?”黑牯牛停了下来。
“好疼,你轻一点,慢一点。”
黑牯牛愣了。随后,他领会了新娘子的意思,动作小了一点,却没有找到地方。还在摸索之中,却不由自主地一泄而尽。
忙碌了一天,两人都感到了疲倦,双双进入了梦乡。还在睡梦中,家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黑牯牛醒了,他推醒了还想睡眠的新娘子,准备重振雄风。这一次算是比较顺利,在新娘子的配合下,没费什么周折,黑牯牛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
这一幕,被听房的光棍老五全盘知晓了。第二天,光棍老五对着一群探听洞房秘事的男人们,既绘声绘色,又添油加醋,大讲特讲黑牯牛的新婚第一夜。在男人们粗鲁的哄笑声中,“黑牯牛进洞房——瞎鸡巴日”,这个粗俗的歇后语在芦苇滩传开了。
初尝鱼水之欢甜头的黑牯牛,才懒得理会好事者们“轻一点”“慢一点”的戏谑,每天晚上照例辛勤地耕耘属于他的自留地。就是面对那个粗俗的歇后语,黑牯牛也做到了脸不红,心不跳,不烦恼。
在芦苇滩,新郎、新娘都是在众人嘻嘻哈哈的戏谑中过来的。这一带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民风,新婚无大小,面对众人的戏耍,新郎、新娘不能恼怒骂人,只能笑脸相迎,即便对某人有怨气,也只能等到对方娶妻或家里接媳妇的时候,自己变着花样再讨回来。
只有黑牯牛的弟弟小牛,对人们粗俗的玩笑充满了敌意,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已经知道如何去保护他的新嫂子了。当光棍老五流着涎水调戏草花的时候,小牛怒目而视,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有时候,几个顽皮的小男孩围攻草花时,他卖力地驱赶,甚至不惜与挑头者干上一架。草花把他们拉开后,很细心地察看小牛受伤了没有,并好言规劝他,这么当真干什么?你只当是一阵耳边风,过去了就算了,值得为我去打架吗?都是乡里乡亲的,打伤了谁都不好。小牛气愤地说,谁敢欺负我嫂子,我就不让他好过。草花既感动,又拿他没有办法。
草花很少干农活,黑牯牛心疼自己的老婆,不让细皮嫩肉的草花去稻田受蚊虫叮、蚂蝗咬。黑牯牛皮粗肉厚,面对蚊虫和蚂蝗,他都满不在乎。黑牯牛有的是力气,他多干一点,草花就可以少干一点。
草花在一个劳动人家长大,也是一个勤劳之人,黑牯牛不让她去稻田干活,她有些过意不去。看着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她怎么好意思袖手旁观呢?多次争着要下稻田。陈铜锁很满意这个媳妇,就让草花跟着婆婆陈王氏在棉花地和红薯地里做些薅草、捉虫、松土的小农活。
黑牯牛白天在农田里舍得下力气,晚上在家里也很卖力气,很快就有了收获。
那一次,已到了就寝时分,黑牯牛有些急不可耐,他想马上享受鱼水之欢。可是,草花坐在床边,迟迟没有反应。
“快来啊,还等什么?”黑牯牛已经钻入了被子里,侧身对草花喊道。
“就想着你那点事,也不问问我有什么事情。”草花有些不满意地说。
“你今天怎么啦?”黑牯牛支起了半个身子,问道。
“牯牛,你看我,有什么变化没有?”草花晃动身体,显得有些忸怩。
“你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有事吗?”黑牯牛有些奇怪,从床上坐起来了。
“告诉你吧,我有了。”草花说着,神情有些羞涩。
“有了?有啥了?”黑牯牛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
“你真是一头大笨牛呀。牯牛,你要当爸爸了。”
“啊?真的?你怀上毛毛了?”这一次,黑牯牛不糊涂了。说完,他靠近草花,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草花的肚子。一会儿,他低下头来,把耳朵贴在草花的肚皮上听动静。
“你真是一个急性子,哪有那么快啊,还早着哩。”说完,草花笑了起来。
“快了,快了,再过几个月,我儿子就可以用小脚踢我了。”黑牯牛自信地说。
草花怀孕了,第四代即将降生,而且是长房长子,陈家不敢大意,草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怀孕初期,草花反应大,吐酸水,没有胃口,陈王氏有经验,一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教草花如何应对,一边想着法子让草花吃上可口的饭菜,增加营养。黑牯牛不甘落后,草花想吃酸的,他就去湖汊摸鱼,让他妈给草花做酸菜鱼吃。
初期过后,草花的胃口大好,黑牯牛大显身手的时候也到了,他到湖汊里扯蒿芭,到莲花湖里采藕带、摘莲蓬。小牛也卖力,他居然在芦苇荡里抓到了2只野鸭子,还在湖里钓了十多条鱼。
十月临盆,草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给陈家带来的是一片欢声笑语,还有无限的期望。
满月酒办得很热闹。张铁匠提着两只鸡过来了,他看到养得白白胖胖的女儿,还有虎头虎脑的外孙,感慨不已,老泪纵横。那一晚,陈铜锁陪着张铁匠喝了不少酒,说了好多话,两个亲家都喝多了,双双从桌子上喝到了地上。
在满月酒上,应陈铜锁的要求,颇有学问的族长喜旺给黑牯牛的儿子起名为陈虎,乳名小虎子。
小虎子三岁的时候,草花生下了女儿桂香。
接连生了两个孩子,草花的身材不但没有走样,而且更具有成熟女人的魅力。除了皮肤还是那样白外,现在还显得更加光洁,脸上也是容光焕发。她让芦苇滩的年轻男人垂涎三尺,让大姑娘小媳妇充满了嫉妒。
初夏时节,气温升高。晚饭过后,几个年轻的男人聚集在光棍老五家,他们谈论起女人来。谈着谈着,就谈到黑牯牛和草花身上了。
“这个黑牯牛啊,黑不溜湫的,不知道他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么好的老婆。”矮墩墩的筲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