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人嘛,又不是教书先生,黑一点不碍事。依我看,还是黑牯牛的命好,老天才给了他一个漂亮的老婆。”长得精瘦的篼箕说。
“什么命好?我看不见得,应该是黑牯牛会疼老婆。他老婆想吃鱼,黑牯牛就下湖去摸;他老婆想吃红薯,黑牯牛就去田里挖。还有啊,黑牯牛不让他老婆日晒雨淋,自然就养得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了。”壮硕的泥巴说。
“是啊,泥巴说的有道理。哪像你篼箕,白天打老婆,晚上又去骑老婆,弄得你老婆成天哭丧个脸,你老婆不像个猪八戒就很对得起你了。”五大三粗的地瓜说。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泥巴说的沾了一点边,但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光棍老五说话了。
光棍老五40岁出头,他身子单薄,中等个子,面容白净,脸上有几根稀疏的胡须。他守着70岁的老妈,年纪不轻了还没有娶到一个媳妇。他家里有几亩水田,如果他能勤快一点,兴许还能找到老婆,关键是他人懒,不愿意在田里下力气,得过且过,不像一个正经人,就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老五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光棍,想女人都快要想疯了,经常半夜蹲在年轻夫妻的住房外听墙角,过干瘾。谁家娶了新媳妇,新郎新娘床第之事注定躲避不过他的耳目。
“老五,你听黑牯牛的墙角不是一回两回了吧?你有什么发现吗?说给大伙听听。”泥巴说。
“明人不做暗事,我听黑牯牛的墙角,起码有十回八回了吧?这个黑牯牛啊,真他妈的骚劲大,每一回都没有让我落空。依我看,黑牯牛是上面和下面都把他老婆照顾好了,才让他老婆长得像是画里的女人。”光棍老五说话的神情有些淫猥。
“老五,你说上面照顾好了我相信,这下面照顾好了还成吗?你看,泥巴和篼箕,还有筲箕,哪一个不是把他们老婆下面照顾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见效了呢?”
“地瓜兄弟,这人与人可就大不相同了。”光棍老五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看过几本闲书,知道一些奇闻,“有的女人会‘采阳补阴’,能吸取男人的精髓滋补自己。我看哪,黑牯牛的老婆就是这样的女人。”
“什么‘采阳补阴’?没听说过,真有这种事吗?”篼箕问。
“怎么没有?书里有记载,说古代有一种道士,专门研究‘房中术’。这里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男人采女人的精髓,叫作‘采阴补阳’;另一种是女人采男人的精髓,叫作‘采阳补阴’。不管谁采谁的,采到的人更加强壮,更加精神;被采的人,逐渐消瘦,精神不振,会短寿的。”
“你说黑牯牛的老婆会‘采阳补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泥巴问。
“我是对照书上说的,才慢慢搞明白的。你们看,黑牯牛的老婆大眼睛,圆脸,皮肤嫩,像不像狐狸?狐狸会迷惑人,特别是迷惑年轻的男人。说不定,黑牯牛的老婆上辈子就是一只狐狸,现在把黑牯牛迷得团团转。”
“老五,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地瓜似有领悟地说。
“我看也差不多。”篼箕应声道。
“我还有点搞不懂。”泥巴说,“老五,你说被‘采阳补阴’了的男人会短寿,那黑牯牛天天都被他老婆‘采阳补阴’了,他还是那么有精神,也没有看见他消瘦啊。”
“这个嘛,这叫作‘钝刀子割肉——慢慢来’。黑牯牛现在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阳气重,他老婆一时半会还伤害不了他。我看,再过十年八年,黑牯牛就顶不住了。”
“管他呢?我要是黑牯牛啊,趁老婆现在年轻漂亮的时候把瘾过足,等将来顶不住了,就不过瘾了吧。”地瓜笑嘻嘻地说。
“话是这么说,只怕黑牯牛下面那个玩意儿不答应哟!”
“嘿嘿嘿……”
“哈哈哈……”
放荡的笑声,从光棍老五家里传到了土坯房外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草花的女儿桂香也学会了走路。
芦苇滩的庄稼人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日子,生活也是平淡无奇,毫无新意。进入了5月份,气温升高,农忙的季节到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在家家户户备耕的农忙时节,壮实的黑牯牛却出事了。
在高家湖的北边,有黑牯牛家的2亩水田,这是民国十三年,黑牯牛的爷爷用白花花的银子从族人那里买下来的。
早在7天前,黑牯牛已经翻耕过这2亩水田了,只等降下雨水,田里积满水后就可以耙田、平田了,然后就是插种秧苗。前2天,老天下了两场及时雨,水田里已经积满了水。今天早上,黑牯牛就过来耙田了,早饭还是草花送到田头吃的。他要在中午把水田平整好,下午就可以插种秧苗了,他家的其他人正在另一块水田里扯秧苗。
太阳已经晒到头顶了,周围干农活的庄稼人纷纷收工回家了。黑牯牛又忙碌了一会,终于平整完了水田。
黑牯牛饿了累了,水牛也是又饿又累,准备来放牧的妹妹芦花还没有过来,黑牯牛把水牛牵到湖岸边吃草,他自己躺在湖滩上,用草帽遮盖脸小憩。
一觉醒来,黑牯牛坐了起来,他左瞧右看,自家的水牛不见了。黑牯牛慌了,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就是不见水牛的踪影。当他走到湖北岸的一个拐弯处,两眼扫视湖中的一个荒草洲时,终于看见自家的水牛在荒草洲上低头吃草。
荒草洲长约60多米,宽约20多米,距离湖岸约30多米。荒草洲地势低洼,夏天湖水上涨后淹没在水中,春秋季节约有一半草滩露出水面,只有冬天才完整地展现出真容来。荒草洲是芦苇村的公共放牧场,这里的荒草既密集又细嫩,村里经常有人赶牛涉水过来放牧。
等会芦花来了,还要把水牛交给她,黑牯牛想怎么把水牛牵回来。他有些犯愁,因为他和芦花都是旱鸭子,只有小牛会游泳,但小牛上午去张铁匠那里修农具去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附近又没有一个会游泳的人,这怎么办呢?
黑牯牛踌躇了一会,想起夏天泥巴在这里游泳时,两岸中间水最深的地方只到了他嘴的下巴,自己与泥巴个子差不多高,现在刚进入初夏,湖水还没有完全涨起来,自己应该可以踩着湖底蹚过去。想到这里,黑牯牛脱下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就下水了。
走出了这一步,黑牯牛就没有从湖里走上岸来。
最先发现情况异常的是芦花,因秧苗没有扯完,她耽误了半个小时来放牧。她来了以后,看见自家的水田已经平整好了,就是没有看见她大哥,也不见自家的水牛,她以为大哥肯定是代她放牧去了,于是就沿着湖岸去寻找。走到湖北岸的拐弯处,发现湖滩上有衣服,还有一双鞋,走近一看,正是她大哥的。芦花一边喊大哥,一边四处张望,突然间,她看见自家的水牛在荒草洲上吃草,她明白了,知道大哥肯定是想涉水过去牵水牛。芦花慌了,想起她大哥不会游泳,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得了?越想越急,越急越喊,却始终没有听到她大哥的回应,她嗓子都快嘶哑了,喊声变成了哭声,一路哭泣着跑回家。
听了芦花的哭诉,家里慌作一团。草花正在帮陈王氏摆碗筷,芦花一说完,她整个人就蒙了,手一软,差一点打破了一个碗。陈铜锁铁青着脸,赶紧出门找会游泳的人看个究竟。
泥巴、篼箕和筲箕都参与了打捞,他们从黑牯牛放置在湖滩上衣服的前方下水,一次次扎入水中摸索,忙了个把小时,终于把沉在水中的黑牯牛拖到了湖滩上。
是泥巴最先发现黑牯牛的。黑牯牛上岸后,泥巴再次下水,沿着黑牯牛淌水的路线走,试图搞清楚黑牯牛溺水的原因。事后,泥巴说:“黑牯牛蹚水的湖中,有一个方圆两三米的泥坑,黑牯牛就是落入泥坑中淹死的。其他的地方,最深的水位还没有到我的下巴。黑牯牛如果向左或者向右偏离四五米,完全可以从湖中走到荒草洲上。黑牯牛空有一身蛮力,他一个旱鸭子落入泥坑中,如同水牛掉到枯井里,有劲使不上。”
听了泥巴的话,村民们都是一声叹息,外加一声惋惜。
黑牯牛啊,你太不走运了!
春播结束了,草花也病倒了。
黑牯牛死了,草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死者要安葬,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下去。春播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一年之际在于春,容不得草花儿女情长。安葬了黑牯牛,草花擦干眼泪,把一双儿女交给老婆婆照看,跟着公婆、小叔子、大姑子下地干活,脏活、累活抢着干,她要在繁重的劳累中减轻对黑牯牛的思念。多少个夜晚,她都是泪水洗面,第二天却要强作欢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开始一天繁忙的劳作。插完了最后一块稻田,她支撑不住,倒下来了。
她高烧不止,在半昏迷中见到了黑牯牛。黑牯牛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春风中看油菜花,油菜花飘香,蜜蜂在他们身边飞舞。黑牯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瓶蜂蜜,他喂,她吃,吃在口里,甜在心里。一会儿,黑牯牛不见了,她以为黑牯牛躲在那个旮旯里,她四处寻找,没有黑牯牛的影子,她大声呼喊,没有黑牯牛的回声。突然间,黑牯牛从水里探出头来,满脸都是水花,冲着她在笑。她骂他,说你好生生的,沉在水里,装神弄鬼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这一骂,坏事了,黑牯牛直挺挺地沉在水里,任凭她怎么呼叫,黑牯牛就是不起来。她一急,跳进水中拉他,却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坠落,下面黑灯瞎火,深不见底……
她一惊,醒了,泪水沾满了枕头。几天来,她都是这样,昏昏迷迷,噩梦缠绕,挥之不去。她万念俱灰,恨不得跟随黑牯牛去了,一了百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半昏半迷中被一阵嫩稚的哭声吵醒,睁眼一看,是小虎子和桂香。看到一双儿女满脸泪花,鼻涕流得长长的,她才猛地醒悟过来。我死了,小虎子和桂香怎么办?他们已经失去了爸爸,要是没有了妈妈,他们怎样长大成人?为了两个儿女,再苦再累,再艰再难,也要咬紧牙关活下去。
有了求生的欲望,草花积极配合郎中治疗,她不再感到草药苦了,草药就是她求生的希望,她也不再感觉饭菜没有味道了,能吃下饭菜就能尽快地站起来。半个月后,草花渐渐康复了。
在床上躺了太长的时间,草花想晒一下外面的太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刚从后门出来,就听到了抽打的声音,还有“噢——噢——”的牛叫声。
循着声音走过去,原来是小牛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条在抽打水牛。这段时间,草花吃不下饭,小牛比谁都着急,他三番五次地到湖汊里摸鱼,让他妈给草花做鱼汤喝。在小牛的身上,草花看到了黑牯牛的影子。
草花急忙喝止了小牛的冲动。
“小牛,你打水牛干什么?”草花一脸的不解。
“嫂子,你起来了。小牛扔掉竹条,抬起胳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是它不听话,害死了我哥,要不是看在它能耕田耙田的分上,我早就拿刀杀了它!”
“小牛,别说气话了。它一个牲口,只晓得哪里草嫩就去哪里吃,怎么晓得后果呢?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打水牛了。”
“嫂子,你的心肠就是软。好吧,我再也不难为它了。”
劝走了小牛,草花抚摸着水牛的脊背,似乎在安慰它。水牛也通人性,低头用鼻子嗅她身上的气味,仿佛是向她悔过,它是无意之中害死了黑牯牛。
草花返身回家,拿起镰刀,背着竹篓,去芦苇荡那片的湖边割嫩草,她精挑细选,割了满满一竹篓的嫩草。
看到水牛风卷残云般地吃着嫩草,草花会心地笑了。
光棍老五最近神气了不少。
光棍老五最先预测黑牯牛会短阳寿,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话就应验了,真是太神了,他被筲箕几个人视为神明,光棍老五也有了吹牛皮的资本。渐渐地,草花是狐狸精变的,草花是一个不祥物,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女人中悄悄地传开了,一些年轻的小媳妇们害怕自己的男人招惹草花,把自己的男人看得紧紧的。
流言也传进了陈家人的耳朵中,他们害怕给草花添加压力,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陈王氏抓到了一个嚼舌头的长舌妇,当场把她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两人差一点就动起了拳头。
草花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流言,她对此嗤之以鼻,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她明白,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今后少不了人们的指指点点和背后议论,她也没有必要与人去争长论短。为了少惹麻烦,她尽量深居简出,干完农活后就赶快回家,少在外面走动。
有一个人在背后偷着乐,这个人就是光棍老五。
光棍老五知道,他信誓旦旦地说黑牯牛会短阳寿,那只不过是他的信口开河,是对黑牯牛拥有漂亮草花的一种嫉妒,是嫉妒后的一种咒骂。后来,黑牯牛真的死于非命,那只是瞎猫遇到了死老鼠,纯粹是一种偶然的巧合。现在,他的咒语被人们放大了,年轻的男人们也不敢接近草花了,他光棍老五的机会就要来了。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草花刚死了男人,她还熬得住,她熬个一两年还不成问题,她那么年轻,又那么风骚,能熬得住三年五年?虽然想到草花白白的身子他就流口水,但他学会了忍耐,他要等到最佳的时候再出手,那时候,漂亮又风骚的草花就是他的了。谁娶了草花是要短阳寿的,骗一群傻瓜还可以,他老五才不上这个当呢。
最近,光棍老五比以前勤快多了,下地做农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一来,他是想改变人们对他懒惰的看法,同时也是做出来给草花看;二来,他见到草花的机会也多了起来。看到真人在他面前晃动,比他朝思暮想强多了。
每次见到草花,他都要问寒问暖,跟她套近乎。但草花对他不怎么热情,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光棍老五也不计较,能与草花说上话,就是他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