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红没想到女人做美容有这么好。躺在床上,有人帮你洗脸,帮你按,按得舒舒服服。做过了,脸一洗,脸确实白净不少,而且还很滋润,很舒服,这让她想起了待字闺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很在意这张脸的,曾希望这张脸是一张通往城市的通行证,每天用香皂洗,抹珍珠霜,抹得脸白里透红。只是嫁给边富贵后,才没在意了。
做完之后,店主向许佳红推荐年卡,推荐护理套装。许佳红犹豫了一下,就办了。店主又向她推荐面膜,说是天然蚕丝蛋白,比外面要好,货真价实,许佳红也买了。
而且,一天天地,许佳红便越来越在意这张脸了,越来越喜欢上做美容了。每天早晨起床,就用从美容院买回来的洗面奶洗脸,然后用爽肤水、紧肤水、嫩肤水,噼里啪啦弄一大阵子。午休了起来,切些黄瓜片贴脸,到了晚上就做面膜。她真的感觉到,慢慢的,她脸上那些岁月沉淀在里面的颜色,太阳和风风雨雨一点一滴沁在里面的颜色都淡了。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爽。
这就把去春天里的事忘了。是呀,她现在感觉,真的没那么闲了。再说,她尽心尽力做美容,怎么还去春天里做保洁员呢?做几十次美容,也许只要晒一天就白做了。
搬家后,边亮一直没去上班,他说这几个月装房子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样去表舅厂里才有一个好状态。许佳红催过几次,边亮总是找理由拖着。许佳红心里明白,边亮是因为买车的事故意和她拗着。
这天晚上,边亮又说买车的事,许佳红说,买吧,买了车你好去上班。边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姆妈真同意我买车了?”
许佳红说,“我不同意行吗?”
许佳红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她为何同意买车了。
边亮曾请庄小凤劝劝她姆妈给他买车。庄小凤说这车说到底它就不是车,而是一张脸。许佳红这时又想起了庄小凤这句话。
“就买辆奥迪吧,”许佳红说,“可你得老老实实给我把技术学好,考到驾证儿。”
“庄姨说,如果买驾证儿,她有路子,冬子的驾证就是买的。”
“买驾证儿绝对不行!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花钱买,唯独驾证儿不行!”
许佳红做了一段时间美容之后,也喜欢上买衣服了。她感觉过去那些衣裳真的与她不相配了,怎么穿着都别扭。
许佳红也想养条狗。边富贵和边亮一大早就出门了,晚上到她睡下都不回家,一天到晚,没有说话的人,她感觉还是有些无聊。更重要的是,前几天她在小区散步,看到牵着狗的人特别容易在一起交谈。狗狗们相互亲热,拉扯不开时,狗主人也会站在一起交流养狗狗的事。就像有只狗狗,她们在一起交谈才有理由,才是合理的。还觉得在小区里散散步,不牵一条狗,就好像不是这个小区的人似的。
许佳红给庄小凤打电话,要庄小凤陪她去一趟宠物市场。
庄小凤帮许佳红挑了一条泰迪,公狗,许佳红问为何要公狗,庄小凤说,她的那条是母狗,这样她们就成亲家了。许佳红说,“又不是人!”庄小凤说,“你现在不明白,养些时日就明白了。”许佳红说,“公狗气味重呢。”庄小凤咯咯笑起来,说这算个么事哦,前几天,她的安迪发情,那才把她折腾够了。看它可怜,先去买避孕药喂,然后去给它找公狗,托了好大一圈人才找到。“你猜安迪怎么样?它都抬起腿来给我作揖呢。它懂得报恩呢。”庄小凤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许佳红有些迟疑,说,“畜生呢,有这个……必要吗?”庄小凤说,“你没看到那时的安迪多可怜,看着我心里难受得不得了,现在好了,我只要带它出门,它都给我作揖,眼神特别真诚,好感动哦。”
许佳红感觉庄小凤真的变了。过去,她怎会同情一只狗发情?她只恨不能一脚将狗踹死。
许佳红最终同意了养条公狗。因为庄小凤说,许佳红的狗狗寻死觅活时,她就主动把安迪送上门来。狗狗原来有一个名字:萌萌,庄小凤说这名字土气,狗狗的名字体现主人的品位,要大气、洋气。和许佳红商量了半天,最终取名杰克。“《阿凡达》里那个男主角就叫杰克。”庄小凤说。
有了杰克,许佳红的日子忙多了。而且在小区遛狗的时候,还真有了跟过去不一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真进入了另一种生活。
边亮拿到驾证后,便和许佳红一起去4S店提了一辆奥迪Q5。坐上车,边亮把车打着,系好安全带,拍一下方向盘,喊道:“我们有车喽!我们也成了有车一族喽!”
许佳红听边亮这么喊,心里也涌起一股莫名的高兴。
边亮对这款车并不陌生。学车的时候,有个学员就买了这一款,还开去了驾校。边亮和他混得熟,时不时开一开。“姆妈,这款车还行吧,你听发动机这声音,听起来多舒服。你听这音响,人听着,像在云彩上飘……”边亮操作着车上的开关,这里那里,说个不停。许佳红哪懂这些?只要边亮上路要小心,要好好保养。
“姆妈我带你去兜兜风吧?”
“去你表舅的公司吧。熟悉熟悉路,明天就去上班。我也一便去看看你表舅。”
“姆妈你也忒急了吧。表舅不是说想几时上班就几时吗?迟几天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指望我去挣这几钱。”
“说好拿了证儿就去。”
“姆妈耶,这几天儿我还真去不了。我们练的车是东风世嘉,比这车小,也比这车矮,视线和这车差别好大,您得先让我熟悉熟悉车再去吧?”边亮说着将车进了档,起步了,“新车,还得去美美容,买点炭包什么的放在车上吧。姆妈闻没闻到车上的气味?这气味对身体不好。更重要的,这车还没上牌,临牌呢,开到公司去,别人会笑话的。”
许佳红说,“你总是有理由!”
车辆徐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路上车如流水,高楼如林,许佳红蓦然感到自己是一滴水,一滴融进城市这片大海里的水。
“姆妈,我们去看看老爸吧,”车行了一段,边亮突然说,“给他一个惊喜,让他也看看我们家的新车。”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就当没这个人了。”许佳红收了一下脚,双腿偏到一边。
许佳红前不久跟边富贵闹了矛盾。自从搬到新房以后,边富贵每天守船的钱不再交给许佳红了,说要把钱攒着油船(每年夏天船都要沥干水,涂一遍桐油,防止水沤坏了船底),也不悄悄带鱼回家了。不仅不带鱼回家,常常连家也不回了。总说他们在外面打牌。前几天,一向不回家的边富贵回了家,找许佳红要钱油船,许佳红便问他守船的钱干什么了,边富贵便说都下馆子了,打牌了,现在他们这些守船的,哪个都不把这点钱拿回家了,就是吃点喝点玩点牌。许佳红说边富贵大手大脚,两人便吵了起来。边富贵甚至提出要分家,各管各的。
“老爸这个人,和您过了大半辈子,您未必还不清楚他的脾性?他就是那么一个人,老实、规矩,实话实说。再说,现在我们家,在您的英明正确领导下,发了财,致了富,享受一下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吧,不然发财有什么意思?您们都辛苦了大半辈子了,也到了该享受的时候了是吧。您看看我们原来湾子里的那些人家,有哪个还像我们老爸那样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守船?有哪个不是天天在泡馆子?我感觉老爸做得很好了。”
“船是挣钱的呢,现在倒好,连油船的钱都没得了,那这船还有什么守头?他以为我们现在是金山银山了?也不想想,你要恋爱、要结婚成家,要多少钱?你妹妹现在补课一个月大几千,以后还要上大学,去国外留学,要多少钱?”
边亮不再说什么,谨慎开车。要到湖景小区时,便得意地问许佳红他车开得怎样,可许佳红没有答应。
许佳红在想究竟去不去磨湖见边富贵。边亮说要去磨湖,明摆着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她和边富贵和好起来,她不想让孩子们跟着难受。
“你不是说要去兜风吗?我就听你的,去磨湖看一看。”
磨湖风景区是开放景区,但并不让车辆在景区内通行。边亮心里不爽。他是想把车开进去风光风光的。这不仅仅是他有了车的问题。
边亮将车泊在门口,没有熄火,让许佳红在车上等着。许佳红说,“不让进我们就不进吧,走进去。”边亮说,“才邪完了呢,我们就是磨湖的人,还不让进去了?”边亮说时拿了手包,去了门卫室。
也不知道边亮和门卫说了什么,门卫竟出来把车辆通道打开了。边亮上车,开车往里走,许佳红问门卫怎么放行了,是不是磨湖人的车子能够进去,边亮说,“磨湖人算个鸟,钱!我给了那个家伙一百块!”
一进景区,边亮便把车窗放下来了,“姆妈,里面风好,吹自然风比空调舒服。”
磨湖是老公园,绿茵如毯,法国梧桐粗壮如柱,树瘿如小儿脑袋,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时间虽近中午,里面的空气里却透着凉爽。边亮没有将车直接开到老爸那里,而是沿着主道向里行驶。
主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电动观光车。边亮不自觉地把车开快了。
风就大了,边亮和许佳红的头发都飘了起来。边亮感觉有不少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把音响开大了些,汪峰那深厚而又沧桑的声音在磨湖里回荡起来。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姆妈,我今天才有感觉。”
“什么感觉?”
“磨湖就是我们家的后花园。”
许佳红扑哧一笑。她也有一种跟往常不一样的感觉。过去,她总是站在一种她向望的生活之外,是一个旁观者,隔着一层薄纱,她看不真切,更走不进去。现在,这层纱不在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这车把她带进去的。
“你慢点!”许佳红说。
边亮在公园里兜了一大圈,这才去了他老爸守船的地方。
这地方叫柳树湾,湖岸栽了一排柳树。柳树很大,树干要两人合围,黑黢黢地掩映在飘飞的柳絮中。这和许佳红在家的阳台上看到的有很大不同。在阳台上,只能见到一团一团的绿色,像一团团绿色的雾。
许佳红下车,眼光先是寻找岸上,却没见有船晾在太阳下。边富贵往年油船时,她给边富贵送过饭,她看见过边富贵油船。把船倒扣在几根木杠上,在太阳正烈时,拿一块白棉布蘸了桐油往船上抹,抹一遍又一遍,晒干了又抹。那时边富贵戴着草帽、身上只穿一条短裤,浑身也像抹了油一样发亮。
可现在,往年油船的地方空空的。
船这么快就油好下水了?她想。
岸边有几条船在水面上摇荡着。边亮和许佳红一条一条船看过去,却没有看到边富贵。让许佳红感到奇怪的,居然船主们她都不认识,他们也都不认识许佳红,一个劲儿地撺掇许佳红和边亮坐船游磨湖。
“姆妈,看到了吧,我们湾子里的人都不在这儿守船了,都把船租给别人了。怎么说老爸不容易呢?别人都把船租出去,上岸了,晒不着淋不着了,泡餐馆打牌去了,可我们老爸还坚守着,就凭这一点,我觉得就挺不容易的,我就很佩服的。”
许佳红还真被边亮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给打动了。是呀,现在,边富贵还能老老实实在这儿守船,她确实应该知足了。
远处的水面上有几只船漂着,像几片树叶。许佳红以为有一匹树叶是边富贵。
许佳红记得她家的船一直拴在前面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就和边亮走过去,在树下站着。等了一阵,终于等到那条船靠岸了。
船主却不是边富贵。她仔细辨认着那条船,认出她面前的这条船就是她家的。
船主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告诉许佳红,船是从别人手里租来的,一年给他交三万。“那船主去哪儿了?”许佳红问。中年男人想了想说,“可能是出去做生意去了吧。十天前还来过,要明年的租子,说他要出去做事。”
许佳红一下懵了。做生意,做什么生意?要边亮打电话问问他在哪里。
边亮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边拨电话边往一边走。开始边富贵说他在守船,待边亮说出他和姆妈就在柳树湾时,才改了口,说他在河南,家里太闷了,他想出来散散心。
边亮接完电话,走到许佳红跟前,说老爸真是出去谈生意了。许佳红问去了哪里,什么生意,边亮想了想说,河南,好像是药材。
许佳红疑惑地瞪了边亮一眼。
“老爸……可能是想给姆妈一个惊喜吧。”边亮说。
上了车回家,边亮怕她生气,说,“姆妈千万不要生老爸的气。老爸这回,不经领导同意,擅自将船租给别人,擅自出去做生意,这也确实太无组织无纪律了。他回来,我们一定要求他做深刻的检讨,给您写保证书……”
许佳红没让边亮胡扯下去,“做生意?几万块能做什么生意?”
出了公园,路过沿湖街,许佳红突然说,“你找个场子停车吧,我今天也不做饭了。我们上馆子。”
点了菜,许佳红便给边亮说去表舅公司上班的事,最多三天后就去上班。边亮要等牌照上好再去,许佳红说,“那你就坐公交,等牌来了再开车去!”边亮知道姆妈的性子,不敢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