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后,许佳红和边富贵租住在春天里社区。房租贵得咬人,所以许佳红只租了一小套,总面积60平方米的两居室。这种小套,如果只有许佳红和边富贵两人住,如果是城市的上班族,还可凑合。可许佳红边富贵不是,她们有种地的锄头、背篓、镰刀,有装粮食的陶缸、木柜,有做泡菜的坛子等。所以,客厅里、厨房里、阳台上到处摆着柜子,走道上尽是坛坛罐罐,像摆的梅花桩。何况女儿边采芹也住这里。
三个人住在这套房子里,浑身都不自在。而且房租还贵,每个月1500。所以,还在路上,许佳红就打电话给边亮,要他回来帮忙装房子。
要边亮回来帮忙,许佳红主要是两点考虑。一是不想让边亮老漂在外面,她怕边亮在外面把人漂坏了。二是为了让边富贵还能守船。在磨湖守船,除了每天可以捡几百块钱,还可以悄悄地在湖里下网弄鱼。许佳红家,从未买过鱼吃。有时鱼多了,还要送别人一些。
边亮一接到姆妈的电话就回来了。他紧紧地拥抱了许佳红,“姆妈耶,我们有钱了耶!”
“你别高兴昏了头,不过就是几套房子。”许佳红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蛮高兴的。“姆妈要你回来帮忙装房子,就是不想你一直在外面漂了。房子装完了,你就在武汉找个工作,找个靠谱的单位。”
许佳红给边亮说房子装修的事时,边富贵一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许佳红给边亮交代完,问边富贵有些什么想法,问了几遍边富贵没有反应。
许佳红把边富贵手中的遥控器拿过来,把电视声音调小了,又问边富贵对装修房子有什么想法。
许佳红交代边亮的话,边富贵刚才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见许佳红问他,含含糊糊地说,“行吧。”
边富贵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家里事咸淡不管。不仅不管家里人的吃穿用度,不管孩子们上学生病等一些大事,就连他自己的事,穿衣,抽烟,喝酒什么的,都是许佳红管。他身份证、离婚证也都交给了许佳红。每天守船,晚上一回家就把钱交给了许佳红。
许佳红早习惯了。今天她问边富贵,主要是觉得这事太大了。“别到时候说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
三个月时间,许佳红和边亮一起,就将房子装修好了。房子装修得不错,全实木的,家具、电器都是名牌。过去的邻居庄小凤过来看,说许佳红这房子装得漂亮,像宫殿。如果家具换成红木的,那就赶得上老孟了。
小区也在这段时间里变了样。栽上了花草树木,高的,雪松,银杏,红枫,玉兰,桂花;矮的,合欢、女贞、冬青、山茶、黄杨,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房屋间的空档几乎都被绿色填满了。还有几块空地上铺了绿色和红色相间的塑胶,上面装了一些健身器材。
许佳红觉得这就像画一样美丽,觉得也像画一幅画那么简单。
现在,小区的外面,马路两边,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一家家商店:菲达舞蹈、伊贝姿丰胸、雅丽会所、徒手健康生活馆、母婴房、棋牌室、特色腹疗、西麦尔蛋糕、李二甲鱼、巴厘龙虾、三禾小面、山沟沟羊肉粉、金麦坊、江城传说农家菜、国大药房、首信烟酒……
这些商店,门面都做得考究,各有特色。入夜之时,装饰灯亮起,霓虹闪烁,人多了起来,一条新街,摇身一变灯红酒绿了、时尚繁华了。
一天在大门口看见庄小凤,两人说起小区来,都觉得漂亮。许佳红说,想不到磨湖村会变得这么漂亮,就像画儿一样。庄小凤说是呢,就像是给磨湖换了一件衣裳。古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其实什么都一样的。
叫许佳红感到满意的还有:她简装的6套房子能很快出租了,价格可观,平均下来,每月有一万五千块收入。边亮在武汉的工作已有了着落,她通过娘家的一位表弟把边亮弄进了武汉的一家合资公司,讲好房子装修好了就去上班。给边采芹请的一对一补课老师也已经开始给边采芹上课了。
房子装好后,许佳红就将家搬了过来。庄小凤比许佳红早搬进来个把月。许佳红搬进来这天,庄小凤来帮忙,见许佳红搬来了锄头、背篓、镰刀,以及一些旧水瓶、旧电扇,便要许佳红统统扔了。许佳红说,“我想做个纪念。”庄小凤哈哈笑起来,“纪念什么呀,纪念你是个农民?许佳红我跟你说哎,这些劳什子我第一次搬家时就丢了。你还真做得出来,搬进搬出,搬到新屋里来。你搬到新屋里放哪儿?别说是破铜烂铁,就是金子做的,我也得把它们扔了。我看着它们就要吐。”庄小凤说着就抓起一把锄头往外甩。一旁摆弄电视的边富贵向边亮翘嘴,边亮便就走过去,把庄小凤手里的锄头接到手里,“姆妈早晨是说要丢了的,可能是搬家的又收到车上了。”边亮说时又拿起地上的镰刀和背篓出了门。许佳红想说我什么时候同意丢了,还没说出口,边亮就丢出去了。
在厨房里,许佳红从纸箱里往外拿电饭锅,庄小凤便接过去,看一眼,说这锅不能用了,内胆不卫生了,电视上说这种内胆涂层坏了,会往外渗重金属,便把电饭锅放到地上。许佳红往外拿筷子,庄小凤又接到手里看,说这筷子也不能再用了,筷头儿上发黑了,这发黑的东西是黄曲霉素,致癌的。专家说了一双筷子最多只能用半年。许佳红说不会吧。我们原来,一双筷子,用几辈人呢,只要没断,用了一代又一代,也没见着哪个吃了这种筷子长了癌。庄小凤说那是过去,那是乡下啊。
许佳红想不到庄小凤知道得这么多。
许佳红不几天就把家收拾好了。房子收拾好之后,就闲在家里了。她有些不习惯,想出去找点事做。
租住在春天里时,许佳红在小区物业当保洁员。装修房子时才把这事辞了。许佳红人长得漂亮,又肯吃苦,活做得又好,和同事关系也处得也不错,所以,辞职的时候,马经理有些不舍,对她说,如果房子装好了,她想找事做,就去找他。他可以安排她去物业办公室值班。
想到这儿,许佳红便想给马经理打个电话。正考虑着怎么说,庄小凤打进来了,问她在做什么。许佳红说她准备去春天里上班。庄小凤惊叫起来,“上班?你还觉得钱不够多啊,你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吧。”
“不是钱的事。我就是闲得慌。现在,突然没事了,我不晓得日子怎么过了。”
“你下来。下来我好好给你说说你该干什么。”
许佳红不知道庄小凤要干什么,不想去,可不好拂了庄小凤的好意。
刚下楼,一辆轿车徐徐驶了过来,“嗞”一声在许佳红身边刹住。许佳红吓得倒退了两步,心咚咚跳,正想骂人呢,车窗徐徐落下来,一个女人的烫发、茶镜、耳环、涂了口红的嘴唇、挂了金链子的颈脖子徐徐出现在许佳红眼里。
许佳红没认出人来,直到车门打开,那人抱着一条狗从车上钻出来。
“你个庄小凤,我还以为是香港来的富婆呢。”许佳红笑起来。
开车的是庄小凤的儿子冬子。冬子也下了车。他理个锅铲子头,戴副墨镜,颈上还挂了一根绳子粗细的金链子。
庄小凤笑声滚滚,“我就喜欢这样,蛮有感觉的。”说着把狗放下来,“安迪,给许姨敬个礼!”安迪却叫着,往一边跑,不远的地方,有人在遛一条金毛。
许佳红想不到庄小凤会养狗。她过去可是讨厌狗的。那时许佳红家养了只小黄狗,庄小凤硬要许佳红把狗处理了。她说,许佳红的狗一天到晚咬,吵得她睡不好觉,她都神经衰弱了;许佳红的狗追她家的鸡,追得连蛋都不下了;许佳红家的狗身上有虼蚤,虼蚤都蹦到她家里去了。许佳红的狗掉毛,掉得她屋里哪儿哪儿都是;许佳红家的狗体味重,几丈远就闻到骚臭……说她这辈子是怎么都不会养狗的。
庄小凤拉着狗绳,不让她的狗去与金毛相会。
许佳红被庄小凤刚才的称呼弄笑了,“你让狗叫我姨,骂我呢。”庄小凤也笑,“你别见怪,我可是把它当儿子待的。”
庄小凤这时便给许佳红说她这条狗,这是一只泰迪,又叫贵宾犬,她们这种人养最好。现在小区里养狗的人多了,有边牧、德牧、金毛、拉布拉多、蝴蝶。又说老孟的老婆周秀兰养了一只藏獒,十几万,比一辆车都贵,而且每天狗粮就要几百块。
许佳红想不到小区里有这么多人养狗,狗也有贵贱,也有三六九等,也想不到庄小凤变化这么大。她认真看了庄小凤一眼,说,“感觉你脸也变白了,细皮嫩肉的了。”
庄小凤说,“真的?我自己也是这么感觉。我感觉像换了一层皮一样的。原来那张被太阳晒、被风吹雨打的皮不见了。”
许佳红笑起来,“拆迁之前,老孟动员说,磨湖村这么一拆,再这么一建,摇身一变成大城市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祖宗八代,就把农民这张皮彻底撕下来了,就都变成城里人了,我当时还不相信,心想老孟是瞎吹。现在看见你,我感觉老孟这话没说错。”
庄小凤哈哈笑起来。
许佳红也笑了,笑了一阵问庄小凤,“你要我下来,不是就为了让我看你换了一层皮吧?”
庄小凤说,“你不是说闲在家里无聊吗?我今天就是专门来给你上课的。走,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上了车,许佳红又问庄小凤今天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庄小凤说今天就要带她去体验一把美容。许佳红本来长得漂亮,可惜这些年风里雨里,把脸弄得不像张脸了,无论走到哪,都像个土克西。
许佳红想不到庄小凤是要带她去做美容,“人都老了,美了给谁看?”
“边富贵啊。”
“边富贵?我还管他爱不爱看?他不爱看也没办法了。”
“你还有边富贵,我呢?那你说我给哪个看?你不想给边富贵看,也可以啊,给别人看啊。”庄小凤说时,梭了冬子一眼。可能是有什么话有冬子在场不方便说,“你都千万富婆了,想看你的人多呢。”
许佳红说,“我这张脸,没人看才好。”
“许佳红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怎么一定要给哪个看呢?难道女人一定要漂亮给别人看,不能给自己看?这么说吧,女人漂亮才会有自信。现在女人走在街上,讲的是回头率。再说,你可莫觉得边富贵现在不在意你漂不漂亮了。边富贵现在不是从前的边富贵了。他也算千万富翁了。你一个黄脸婆,小心他成了别人的钻石王老五。”
许佳红笑起来,“还钻石呢,除非那人是个瞎子。”
庄小凤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说到底这就是城里女人的一种生活。有钱人就该这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