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三河已经有半个月没回来过夜了,奕芳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怪想法:这是不是因为自己不会叫床。
“你喊啊,喊啊,我就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喊,像只死麻雀!”
每次,单三河就会这么说奕芳。
奕芳也觉得自己要喊,可是每次与单三河做事的时候,就是喊不出来。她只是闭着眼,让脸上的肌肉十分痛苦似的一闪一闪。
其实奕芳也不是没有过叫喊。她与丈夫罗平、与董立锋在一起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许多人甚至听到过她在董立锋办公室里的叫喊,说像被卡着脖子的猫。
可是奕芳和单三河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叫喊。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五柳湖是一片别墅区。沿湖建有几十栋小楼。夜阑人静时候,倚在阳台上观景吹风,偶尔可听见那种死里逃生的声音,像暧昧的灯光一样从杨柳枝间晃出来。单三河为了启发奕芳,曾在这种时候带着奕芳在湖边散步,说你听你听,你听别人!
“哎,我……试试看吧!”奕芳叹一口气说。
可是到了床上,奕芳照旧喊不出来,脸上仍是一片痛苦。
奕芳长得很漂亮。过去在西楚电子厂的时候,是公认的厂花。现在虽然已年届不惑,可是风采依然,似乎她经过的岁月里,只有春天,她一直就在春花烂漫的季节里行走。因此,她和小吴小唐几个人一起去美容院做美容的时候,美容院的老板一看见她就惊叫起来:“哇,这么漂亮!”
单三河想方设法要奕芳过来,主要原因是奕芳漂亮。
单三河过去也在鄂西新虹电子厂工作,当副厂长。奕芳是厂办秘书。单三河从那时起便开始打奕芳主意。只是因为单三河面前挡着董立锋,单三河一直没有得手。因为董立锋是厂长。
八年前,单三河突然离开电子厂来了深圳。单三河来了深圳以后,经常给奕芳打电话,要奕芳过来,说自己在这边也开了一个电子厂。
但是奕芳一直没有答应单三河。
没有想到电子厂会短命。单三河走后不到五年,电子厂就垮了。奕芳下了岗。
这个时候,单三河又打来电话,要她过来,说事业做大了。可是奕芳还是没有答应。奕芳对单三河说,丫丫现在还在读初中,等丫丫初中毕了业,念了高中再说吧。
听奕芳这么说,单三河就不好再怎么说了。单三河知道,奕芳现在就和丫丫两个人过着,奕芳的丈夫罗平在电子厂垮下来的时候,就拿了奕芳的首饰和家里的存折跑了。罗平原来也在电子厂,搞销售。
去年,丫丫初中毕业。而这时候西楚县办一个龙舟文化节,单三河回来了。单三河回来给艺术节捐款。一百万,单三河没提皮箱,也没开支票,用一个背篓背着一扎一扎现金,就像建筑工背着一背篓砖头。这种捐款方式和数额很轰动。有的人说单三河在那边不是做什么电子生意吧,是不是贩毒。还有的说单三河真是钱烧的。
奕芳没有这么想。奕芳想单三河这样做是不是因为自己。奕芳这时心就动了。
没有想到单三河叫她过来是要她做包奶。
奕芳怀疑单三河是要自己做包奶,是她到深圳后的第二天晚上。那时她还住在宾馆里,单三河晚上过来看她。她问单三河准备让她在公司里干什么。单三河说你什么也不要干,就是玩,玩你会吗?
奕芳瞪着单三河的眼睛满是疑惑。单三河说,你望着我做什么?明天我们两人一起去看房子。我想买栋房子,买了房子,你就搬过去住,我也不住在公司里了。我们就都住到那里去。
奕芳这才觉出单三河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想,要是她住进了单三河的房子里,她和单三河就不清不楚了,而且自己还表现得这么心甘情愿。因此她有些想回去。可是单三河答应她月薪一万的待遇使她总是坚定不起来。
第二天早晨,单三河把车开到宾馆,要奕芳陪他去看房子。单三河说他对阳光海滩和五柳湖的房子有兴趣。阳光海滩在海边,住在那里,不仅看得到海,还听得到海浪声。而五柳湖也不错,虽说不临海,可是有湖,有五棵古柳树,特静。
奕芳本来不想陪单三河去看房子。她觉得这跟她没有关系。
“你公司里没有房子吗?没有房子,我想……我就自己租房住吧。”奕芳对单三河这么说。
奕芳的口气仍然和昨天一样。她搞不清楚自己在现在的单三河面前为什么会变得软软的。过去她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说了。什么话你都看了房子再说,”单三河说,“再说,我从前天就开始给你计酬了,当然也包括今天,今天这事也可以说是你的工作,这样的事我觉得需要女人的眼光,特别是你。”
阳光海滩和五柳湖是两个别墅区。奕芳想不到世界上有人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奕芳心里这时便生出几分对别人生活的羡慕。所以当单三河问奕芳觉得哪里的房子好的时候,奕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觉得五柳湖好。”
奕芳觉得五柳湖好,是因为她特喜欢柳树,小时候去姥姥家里玩,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姥姥家门前的一条小河边玩,小河里有一个潭,潭边长着几棵柳树。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坐在柳树下面洗衣裳,她们有时候会在月夜里跑到潭里洗澡。
“阳光海滩虽然临海,可是海——海面上横的竖的,到处拉着绳子,把大海绑得一点也不像海了。而五柳湖就不一样,五柳湖给人一种亲切感,就像梦中来过一样。”奕芳望着单三河补充说。
单三河说:“好吧,就五柳湖吧。”
单三河把房子装修好,来到宾馆接奕芳住过去的时候,奕芳便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响了。她问单三河:“你夫人呢?你不把你夫人接过来。我住在你别墅里,这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包奶?”
“这是什么包奶?包奶有感情吗?我们之间可是有感情的。”单三河说。
“我买房子其实是为你,把房子买在五柳湖,也是听的你,五柳湖的房子比阳光海滩的房子贵三十万。这都是因为你,你应该知道!”单三河又说。
奕芳听单三河这么一说,就不再说什么了。虽然奕芳觉得单三河话里有一点诡辩的意思,可是心里却不知怎么有几分感动。
奕芳开始住进来的时候,心里很不安。屋里的陈设太华贵,她感到很受压抑。她坐到沙发上的时候,总是轻轻的,好像担心把米灰色真皮沙发坐坏了似的,拿高脚酒杯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就像那些搁在酒橱里的高脚亮杯是养在池子里的鱼,如果动作大了,那些漂亮的鱼儿便会游走,或者跳到地上。当然,更叫她不习惯的是成天没有事做。单三河请了保姆,她不仅连给自己洗衣做饭都不要做,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保姆阿莲会把酒杯里的酒斟好;冲凉的时候,阿莲会把浴池里的水放好,把睡衣摆放在衣架上。
这样,她的事,也就剩下化妆、看碟、做美容。然后就是等单三河回来过夜,等待每个月单三河给她的那一万块钱。
开始的时候,奕芳总觉得这样过得很别扭,可是又不知道这种日子别扭在哪儿。就像一个人身上痒,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痒。过了段时间,奕芳才慢慢好了,自然了,感觉自己就像真成了单三河的女人。奕芳有时候便自己生出一些感叹:人是这么容易亲近富贵,向舒适的生活屈膝投降!
可是很快,奕芳便觉出了这种日子的无聊。她甚至觉得这种生活不是她的。她是在过别人的生活,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演戏,又像是在给单三河看护这幢小楼。
特别是在单三河要她叫喊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叫?你应该清楚这就是你的工作——而这个工作也包括叫喊。”有一次单三河这样说奕芳。
奕芳觉得单三河的话虽然刺耳,却也是实话。细想一下,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拿这么多钱,给单三河做了什么呢?说到底是在床上的。奕芳甚至这样想,我不是——觉得自己是在演戏吗?就算这是台词——就算是背台词吧?可是奕芳上了舞台,却连这个最简单的台词也背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