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芳并不是一个十分关心单三河行踪的人。
单三河十天半月不回来是司空见惯的事。奕芳似乎已经接受了单三河给她的一切。每当夜幕降临,奕芳站在湖边杨柳树下,看着一辆辆汽车像鸟儿归巢一样从外面进来,缓缓驶进别人的小楼时,奕芳心里也会飘出几丝孤独,也会轻轻地叹气,也会想一想单三河现在在哪里,单三河晚上还会不会回来。可是这种情绪冒上来的时候,她就会问自己:单三河是我的什么人,我是单三河的什么人吗?难道我和单三河之间有感情吗,难道我是为了感情吗?奕芳这样一问,就觉得没有理由和权利关心单三河去向。
这时,奕芳的嘴角就会掠过一丝看不见的笑,眼光会投向在湖里浮动的小楼,以及倒映在湖里的万千柳条。然后,她会让自己去想丫丫,想董立锋,甚至罗平。
这次,奕芳想单三河回来,是因为丫丫要过来。丫丫打电话来说,她不想读书了,想找个事做。
奕芳没有想到丫丫会这样。她一直都想着丫丫把书读好,读到她看不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读到一个能把她忘掉的地方去。
奕芳想去想来,只好答应丫丫。她想给单三河说说,看看单三河同不同意帮丫丫在这边找个事情。
奕芳开始听丫丫说要过来找事做的时候,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几乎可以说,丫丫是奕芳生活下来的全部理由和希望。在丈夫罗平抛下她和丫丫远走高飞之后,奕芳认真地反省了自己。她认为自己犯了很多的错误。而其中最大的错误,便是给董立锋当秘书。她常常想,如果她这一生没给董立锋当秘书,她的生活肯定又是另一个样子。她没给董立锋当秘书之前,有许多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男人追求他。她当了董立锋的秘书之后,那些趋之若鹜的男人们眨眼间便作鸟兽散了。他们一下子看低了她。当然,更糟糕的是她自己,她竟然悄悄地爱上了董立锋。
奕芳爱上董立锋并不是因为董立锋给了她秘书这个招人惹眼的位置,也不全是因为董立锋的地位和权势,她爱董立锋在很大程度上说是因为董立锋是一个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的男人,也是一个懂感情、有原则的男人。董立锋的女人患过子宫癌,做过切除手术,不能过夫妻生活,可是董立锋并没有抛弃她,在外面也没有别的女人,也从不进色情场所。这就是董立锋不同于别的男人的地方,也是奕芳最终成为董立锋的红颜知己的原因。换一句话,奕芳和董立锋上床,不是那种单纯的金钱关系,这里面有情。因此,在电子厂的时候,虽然想打奕芳主意做她美梦的人多的是,可是奕芳除了董立锋之外再没有让别的男人得逞,这包括单三河。
因为奕芳和董立锋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而奕芳和董立锋又都觉得不能丢下董立锋的妻子,奕芳和董立锋始终保持一种情人关系那就是无可奈何和必然的事情了。当然,奕芳后来嫁给像个泼皮无赖一样的罗平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奕芳想,秘书在她的人生中就像一架重要的梯子,可是这架梯子没有让她通向理想的生活,而是一步一步让她走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她觉得秘书就像一片开满鲜花的沼泽,一脚跨进去,你就休想再爬出来。
奕芳下决心培养丫丫,就是为了让丫丫不再成为自己,不重复她。就像她要用丫丫来证明自己、洗刷自己。因此,她离开西楚县,离开丫丫来投单三河,并不是为了自己。
因此,当奕芳听到丫丫要弃学的话后,首先想到的就是离开深圳,离开单三河,回西楚县去。她想那样可以照顾丫丫,让丫丫把书读好。
可是丫丫的态度十分坚决。丫丫说,“你回来我也不会读书了。我死活都不读书了。我看到书就恶心。如果不能过来,我就去歌舞厅、夜总会坐台!”
当然,令奕芳最终同意丫丫过来的原因还有她下岗那段日子里的艰难。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每个日子就是一把尖刀。
奕芳想到这些事时就会觉得单三河对自己很重要,而自己的叫喊也很重要。
奕芳打开卧室里的电视和DVD,在一堆碟片里找碟片来看。她记得单三河曾经带回过一些碟片叫她看,单三河也曾经在房间里看过,她的眼前曾经晃动过那些剥了皮的青蛙一样赤裸裸的身体,耳朵里曾经钻进过那些死去活来的叫喊。
可是她那时没有兴趣。她甚至感到很恶心,感到单三河很肮脏。她有些搞不懂单三河为什么这么喜欢观看别人的发泄。
可是现在,她觉得需要看了。她想她一定要叫喊,她要学习叫喊。
屏幕上一会儿便出现了那些过去曾在她眼前晃动过的影子,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地飘出来。
奕芳的心咚咚乱跳,就像是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看了一阵,她的心跳才稍稍平稳了一些。她等电视里的她们叫喊得有些疯狂的时候,张开嘴,啊了一下。可是奕芳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感到喉咙很干。她摸了一下脸,感觉脸有些烫。
“为什么——你和董立锋就会叫喊,而在我面前就成了哑巴?哦,那不就是像哑巴,像哑巴看着别人走错路的喊叫吗?”
单三河有一次对奕芳这么说。
奕芳记不清楚她和董立锋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喊过。她知道她曾经叫喊过还是听单三河和罗平说的。她自己是一点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是相信她曾经真的叫喊过的。
因此,她时常在心底这样问自己:为什么和董立锋在一起时会叫喊,而和单三河在一起时却叫不出来呢?
电视里的叫喊声一点也激不起她的兴趣。她的思想老是往别处跑。她这时啪地把电视关了,躺到床上去,把手伸进了裙子里面。
她的手感到了湿润,也感到了干渴……
结束之后,奕芳想起自己刚才竟然叫了。她觉得她耳朵里还萦绕着这种声音。
她开始认真地回忆刚才的感觉。想把它记住,就像一个刚学开车的人在下车之后要在脑子里回味车子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一样。
奕芳一点一滴地回忆了这个过程,然后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