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良芝姐告诉小小,杨阿姨给她介绍了一份小时工,也在同一小区,家里只有一个老头,工作很简单,烧一顿饭,做做卫生。
也就是说,我还得在你家里住几天,等我一找到合适的住家保姆,就搬出去。相信我,要不了多长时间。
有谱了吗?远不远?
还没谱,但我感觉快了。又补充道:反正我是拜托杨阿姨的,她说快了,应该就是快了。她现在再也不说杨阿姨如何如何精了,转而毫不吝啬地夸起她来,说她干活如何麻利,如何在细节上好心地替人当家作主。
你们已经交上朋友啦?
我得有个说话的人不是?你整天不在家,我在这里也没半个熟人,全靠她了。我发现她很有意思,一样是小人物,跟我们那边的人就是不一样,到底环境不一样,眼界也不一样,我要是早点遇到她,说不定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看来她对你的影响蛮大嘛,她到底有什么特别?
一两句话说不清。以后慢慢跟你说。
有一天,小小突然想起来,良芝姐有一段时间没去居委会打乒乓球了,提醒她,既然喜欢,还是要去,养成锻炼的习惯也不错。她其实是想探听一下良芝姐跟她那个球搭子还有没有联系。良芝姐坦荡地一笑:我们改成下午了,那个地方,现在加了一班培训拉丁舞的。
小小想象良芝姐那生机勃勃的草绿色身段,在下午温暖而迷茫的光线中,不管是正对着窗口,还是背对着窗口,应该都更有魅力吧。这世上到底有多少被海绵衬垫迷惑的男人呀,她再三试过,插上衬垫的话,胸脯会无端地膨胀,鼓突,何况良芝姐是插了两副衬垫的。她一点都不喜欢面前挂两个硬硬大物的感觉,她甚至更喜欢不戴胸罩,所以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服底下掏出那个东西,像脱掉夹脚的鞋子一样,远远地扔在一边。但良芝姐不一样,她观察到,良芝姐直到洗澡睡觉前才解下那个秘密武器。
小小忍不住试探道:你们是有固定的搭档还是随便打打?
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固定的,我的搭档是一个姓吴的,就是那天你见过的那个。
小小假装印象不深的样子,不过她的确回想不起来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在她看来,退休老男人都一样的无所事事不修边幅。
就是那天早上来敲门的那个呀。良芝姐再次提醒她。
小小还是摇头,当时她含着牙刷,满腔怒气,的确没顾得上细看,就记得那人身上一股烟味,好像他蹲在她门口抽了一夜烟似的。
乒乓球好学吗?
体育一向是小小的弱项,除了转呼拉圈还算在行,她一个体育项目也不擅长。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就没学过,我好像是拿起球拍就会了,他们都说我有运动天赋。
小小心里哼了一声:那也没用,你这一生已经完了,你有多少潜在的天赋都被捂死在岁月中了。
很快小小就为自己的嘲笑惭愧起来,良芝姐帮她把孩子安顿上床后,来到她的后面,为她做起了按摩,良芝姐的手非常有力,而且准确,几乎跟她的乒乓球技艺差不多,她的肩胛和后背顿时热乎乎的,惬意得差点叫出来。
你在家经常给昌胜哥按摩吧?看你这手法,赶得上职业的了。
他不需要我给他按摩,外面按摩小姐多的是。
这话题很敏感,小小赶紧收声。她对昌胜哥的生活一无所知,但她大致知道小城里像昌胜哥那种男人是怎么活着的,除了工作,就是打牌和喝酒,开口就是黄段子,下流粗口不断。她很多男同学就在小城过着那样的生活,一些女同学也正在向这种生活靠近,而在很久以前,他们都是坐在三八线两侧互不理睬仿佛有着天然仇恨的男生和女生。
你昌胜哥有个相好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小小大惊,难道这就是良芝姐毅然从家里跑出来的原因,不过还是大大咧咧安慰道:告诉你,没什么了不起的,男人都喜欢逢场作戏。
不是!他们不是逢场作戏,他们是认真的,她要嫁给你昌胜哥,她看上他了,她说,你这辈子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劝任何人了,你可以跟我开始新的人生了,那个死婊子当着我的面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当着你的面?你捉了他们的奸?
我才没那个闲心。有一阵子,我跟他分居,准备协议离婚,协议都写好了,只等签名了,他又后悔了,千方百计把我哄回去,回去没几天,那女的就找上门来了,一进门就甩了他几个嘴巴子,骂他耍了她。我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马上填了我的空。他把她往外推,她就骂他,打他,还骂我是第三者,老狐狸精,我都笑死了,我只不过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就成了第三者狐狸精,你说,气人吧?
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昌胜哥战胜诱惑,最终选择了你。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良芝姐猛地拿开双手,愤怒地挥舞起来:我不到二十岁就跟了他,勤勤恳恳,生儿育女,结果呢,我一走,他就去找了别人,还想跟人家结婚,他就这么等不得?又没让他等三年五年,哪怕只等我一年呢?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回心转意,不行吗?所以这事,我只要一想,就恨不得拿刀砍了他。
小小捉住良芝姐的手,把它们放回自己后颈窝里。
良芝姐,你对男人的要求太高了,在我看来,他这样对你,已经很不错了。
你这么年轻,怎么也跟她们想的一样?你还是女人呢,你更应该站在我这边。
因为……道理是一样的呀。
那是什么道理?男人就该乱搞?女人活该等他玩够了再回来还得服侍他?
良芝姐,看不出,你还是个女权主人者呢。
我不懂什么女权,我只是感到愤愤不平,明明就是他不对,他不该那么快就把女人招进来。
最后不也赶出去了吗?
良芝姐再次停止按摩,转到小小面前来:我心里不舒服你知道吧,那个女的比我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我只要一想他们在一起的种种,我就……
恕我直言,你是在用愤怒掩饰你的自卑吗?
我为什么要自卑?恰恰相反,那女的不过是个洗头店里的小姐。
如果她有份跟你差不多的工作,你的愤怒会小一点吗?
那也不是……你不知道,她在我面前嚣张得很呢,反倒像是我在抢她的东西。
良芝姐在小小面前坐下来,一条腿压上另一条腿,再把一只手插进两条腿中间。小小盯着那只没在两条叠起来的腿中间的手说:任何一对夫妻,他们之间总是有空隙的,钻进什么,或不钻进什么,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如果你把这条腿拿下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良芝姐顺着小小的眼神看去,扑哧一笑:一点都不能说服我,这条腿不可能永远架在那条腿上。借你的话说,你现在也把那条腿拿下来了,飘洋过海,连面都见不到,还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担心?
我们之间没有缝隙,有些连接是看不见的。
良芝姐死死盯着小小,盯了一阵,败下阵来。
我明白了,你所说的什么连接不连接的,都是脑子里的东西,不是现实中的。
脑子里的东西,会化成现实,脑子里没有,现实中当然也没有。
这话似乎让良芝姐感到费劲,她笑了笑,放弃答题似的说:归根结底是我没文化,这也是我出来的原因之一,我想看看有文化的两口子是如何生活的。
小小哈哈一笑:那你这次要尽量物色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是真的,我特别想看看跟我们不一样的人是如何生活的,因为我对我的生活太不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