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要去出差,去一千多里外的一个城市,良芝姐建议她把上幼儿园的孩子留在家里,但小小坚持要带上。她可以几天不见孩子,孩子可以几天不见她吗?无论是良芝姐,还是杨阿姨,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怀抱,她要独自在陌生的怀抱里生活一个星期,那是多大的恐惧呀。何况小小已经跟出差地的朋友联系好,朋友也是个年轻的妈妈,到时会带着自己的孩子过来会合,让两个孩子一起玩。
出差事务主要集中在四个工作日的上午,一到下午,小小母女俩就跟朋友母子俩在外面闲逛,吃喝玩乐,朋友问她:你该打算起来,万一他不打算回国了,你和女儿怎么办?小小轻轻一笑:我什么打算都没有,一切顺其自然。
朋友看看疯跑中尖叫的小孩说:父亲的缺失,对她会有影响的。
别那么矫情了,多少家庭都是不完整的,国外还有同性恋家庭的孩子,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给孩子一个完美的假相呢?真相就是不完美,没必要让她在完美的童话中长大,等她大了,再来给她现实的一击。我们现在幸福得很,我每天晚上都给她读故事书,读得哈哈大笑,或者眼泪汪汪,她身边并不缺少男性,她幼儿园的老师就是男的,我观察了许久,没觉得她对那个老师有特别的喜欢或不喜欢。
寒暑假把她放到我这里来吧,我家里雄性动物多,连狗都是公的。
小小以玩笑拒绝:不要,我们是公主,公主不可以随便住在别人家里。实际上,她永远不打算把自己的孩子寄养在别人家哪怕一天,一小时。她小时候就差点被一个成年男邻居损坏成功,其实那个邻居是个很忠厚的老好人,后来她大了,他们见了面仍然很平静地打招呼,她怀疑他已经把那件事忘了,要不就是那种事他经常做,早已习以为常,没放在心上,但她却始终都记得。她绝不会让她的女儿再有那种记忆,那么小就背上一个秘密的包袱。
出差结束后,再过两天就是双休,小小玩性上来了,索性跟朋友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亲子游。连出差加旅游,前前后后近十天,真是个浩浩荡荡的长假。母女俩回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杨阿姨做好清洁准备晚饭的时刻,小小早就分配好了,进门就把从旅游地买回来的腌鱼送给杨阿姨,围巾送给良芝姐,没想到推门一看,捋着袖子在厨房忙碌的不是杨阿姨。
也许是锅里正忙着呢,良芝姐显得有点慌乱,一句赶一句地解释:杨阿姨说她今天不舒服,想请个假,叫我替她做一次。
那就要辛苦你喽。小小心情很好,这次公私兼顾的出游让她心情愉快,收到了放松排毒的效果。
吃饭的时候,小小惊叫一声:良芝姐,你完全改变了老家的口味,快要接近杨阿姨了。
良芝姐眨了眨眼睛,说:那不奇怪,我是她带出来的呀,她给我介绍的那户人家,也是这种口味,我得让人家满意不是?
说到那户人家,小小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东家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离开轮椅走不到五十米,退休前是个老师,大概说了太多话,把后半生的话都说光了,整天只知道闷头看书,有时还写,在电脑上写,也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
小小越听越起敬意,对良芝姐说:这种人,你要对他好些,周到些。
对了,杨阿姨又给我介绍了一个新客户,是早上的钟点。良芝姐突然想起来:明天就要上工了。
哦!小小心里一沉,又多了一份钟点工,不是说好要找个住家的吗?看来良芝姐是打算长期在她这里住下去了。那可不行,她打算明天一上班就着手办理良芝姐的事。
归整行李的时候,小小拿出那包腌鱼,交给良芝姐,叫她明天见到杨阿姨时再交给她。又想起杨阿姨的工钱要付了,便掏出来装在信封里,要良芝姐连同腌鱼一起交给她。良芝姐收好两样东西,施施然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的话,她想出去散散步。小小当然同意,心里却很吃惊:她倒很悠闲很有情调呢,还饭后散步。她提醒她,人生地不熟的,不要走远,也不要太晚。
到底还是晚了,十一点多,小小要睡觉了,良芝姐还没回来,强迫自己拿了本书,边看边等,一直等到十二点多,良芝姐才小心翼翼地开门进来,见到小小,不好意思地说:街上真热闹,一走就收不住脚了,多走了一会。小小没说什么,去睡了。
上了床却睡不着,是不是太轻率了,良芝姐也轻率,她也轻率,一个说来就来,一个不知就理,就开门迎人,还有长期接纳的趋势,良芝姐虽然外表显年轻,毕竟也是退了休的人,还像个年轻人一样爱冲动,时不时就解放一下自己。连我都没在夜晚的街头流连过呢。小小想,万一出个意外,怎么向昌胜哥交代?越想越清醒,竟睡不着了,想立即给昌胜哥打个电话,看看时间,又觉得太唐突,还是留着明天吧。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小小就被卫生间里的良芝姐先吵醒了。刷完牙,良芝姐习惯用牙刷在漱口杯里当当当地搅拌一会,两种硬梆梆的树脂材料碰在一起,搅得小小头皮发紧。
想起来了,她得去上早工,给一家人送早点,买小菜,送小孩上幼儿园,再回来打扫。
卫生间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闹钟又响了,小小在懊恼和疲倦中缓缓坐起,这才觉得,每天早上多睡那么几分钟,实在是件幸福而满足的事情。
良芝姐含着几只发卡,在镜前用力梳头,那动作可真猛,好像拽在手里的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一蔸野草。小小怔怔地站在一旁等。良芝姐洗好,搽好,梳好,对小小说:你来吧。可小小有点迈不动步,头发掉了一地,到处都是水渍。她在早上也会留下这样一滩垃圾,但面对别人留下来的,她就觉得脏,碰都不想碰一下。
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良芝姐,把你的秀发领走。她自认为这样说显得俏皮。
良芝姐哈哈一笑:先留着吧,我会打扫的,哦不,杨阿姨会打扫的。说完,拉开门就走。
以后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吗?都要在闹钟响之前吵醒她,再留给她一地的头发和水渍?小小一秒钟也不愿再等,拿起手机就开始拨昌胜哥的电话,等了一会,却被告知是空号,看来是太长时间没联络了,人家换了号都不知道,不过这也说明,昌胜哥没把她算在他的联系人之列,否则肯定会通知她。
又拨了一个老家的电话,打听昌胜哥的号码。果然是换号了,用新号码拨过去,就听见了久违的昌胜哥的声音。
小小啊,哎呀,今天是刮什么风啊,怎么想起我来了?
昌胜哥,良芝姐最近跟你通过话吗?
昌胜哥似乎有一阵子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问:良芝……她是不是到你这里来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她说你知道的呀。
我……知道,你叫她没事就快回来吧,你也忙,别给你添乱。
我看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找个工作呢……
找什么工作呀!昌胜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她有那么缺钱吗?又不是没有退休工资。你跟她说,就说是我说的,玩几天就行了,赶紧回家,一个女人,又是这个年纪,在外面晃来晃去算怎么回事。你也帮我做做工作,叫她快回来。
我不好说呀,那不成了赶她走吗?要不你来接她呗,正好你们一道玩几天再回去。
我……咳,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说。对了,她跟你怎么说的,关于我跟她。
良芝姐是跟我说过一点,一个年轻女人什么的,后来又被你赶了出去。怎么?这事对你们真的有那么大的伤害吗?
嗯……她这么跟你讲的?
事实不是这样吗?
唉,一言难尽。总之,你叫她快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并没有被彻底赶出去吗?难道良芝姐在撒谎?为什么要撒谎?仅仅为了在她面前保住面子?
但她无论如何没法当面询问良芝姐:你跟昌胜哥到底怎么样了?你确定你们之间没出问题吗?如果没问题,她自然是白问了,如果真有问题,……还是算了,她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外人何必多事。
奇怪的是,昌胜哥不仅没来接良芝姐回去,而且连电话也没再打来,这事在他那里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