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家母猪下崽,三叔在她家守了一晚,我奶奶在家跺脚了半宿。清晨的时候,三叔顶着鸡窝头回家,头发上还黏糊着稻草的碎末,我奶奶骂人的续集开始了。
骚货,猪下崽要男人帮忙,自己生娃的时候,为啥不让男人去看。
三叔揉搓着惺忪的眯眯眼,嘻嘻哈哈回应道,女人生娃,男人不能看的,看了会倒霉。
小兔崽子,道理我比你懂。李月那狐媚子,你少跟她来往,还有花自喜媳妇,男人不在家,像母狗一样到处蹿。还有宋寡妇,家里的土地不好好种,到处找男人揩油。还有——还有——还有谁,奶奶记不利索,一时没想起来。
妈,你让我谁都不理,那我当这村长有何意义?
她们一个个男人不在家,把你当陀螺使唤,就因为你是村长好说话,可以当免费的劳力。
没错,我三叔是花田村的村长,前年刚当选上的。
三叔原本跟三婶在省城武汉打工,有一年春节回来,被大家推举为村长,村民都说他心眼实,做事情让人放心。当然,还有一点,每年春节回家,我们家就成为村里的电器免费维修点,因为三叔是电工出身。电线短路,电扇不转了,电视没图像,或者插座有问题,这些只要村里人喊上一声,三叔都会上门为大家修理。
三叔不再外出打工,我奶奶高兴坏了。我们家祖祖辈辈没一个当官的,三叔当了村长,简直是祖坟上冒烟。可是,三婶并不同意三叔留在村里,她认为夫妻两地分居不好。我奶奶再三向三婶保证,说会监督三叔,让他不仅当一个好村长,还要做一个好丈夫。
昨天晚上,三婶打电话回家查岗,刚好三叔外出的时候,把手机落家里没拿,害我奶奶跟三婶撒了一夜的谎。奶奶先是说三叔在镇上陪客,然后又说回家喝多了,睡着了。三婶执拗,一定要听三叔睡觉的鼾声,没办法,我奶奶让我装睡打鼾,这才应付过去。挂上电话,我奶奶就跺脚开骂,骂李月是狐狸精,骂花自喜媳妇爱贪小便宜,骂宋寡妇想男人想疯了。还骂了村里几个我不太清楚底细的女人。仿佛这村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打三叔的主意。刚开始听奶奶骂这些女人我感觉好笑,后面奶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似乎相信了。譬如,花自喜媳妇。花自喜常年在工地上打工,家里两孩子全部丢给媳妇照看。花自喜媳妇忙不过来,偶尔会喊三叔去帮忙做事情。春天的一场雨水,把她们家院子给淋塌了,三叔把我家院子的石头挑去帮忙垒院墙,又招来奶奶一顿臭骂。她骂三叔是领头的公鸡,每天在为一群母鸡服务,累死活该。
奶奶所骂的女人中,除了宋寡妇死了丈夫,其余的都是男人外出打工,女人在家带孩子,还外带种点菜园自给自足。就譬如我们家,要不是我奶奶身体好,我爸爸外出打工是不可能带上我妈妈的,因为必须有人在家里照看我上学读书。在花田村,似乎真的就只有我三叔一个壮劳力。
国伢,你赶紧给你媳妇打电话,就说昨晚酒喝多,现在才醒。
我奶奶有多精明,这个家就有多和谐。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做木匠,经常被人接到家里做木工活儿,一做就是十来天。村里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我奶奶耳朵里,说我爷爷不正经,偷看女人喂奶,我奶奶装作没听见。如果有人敢当面说什么,我奶奶准会破口大骂,骂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现在三叔跟三婶两地分居,眼看着三叔在一群女人中间周旋,她认为三叔就算有点荒唐事,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结束,所以,她想极力维护好三叔与三婶的婚姻。
三叔掏出手机打电话,奶奶把我赶出堂屋,让我找地方玩去,不许我偷听。嘿嘿!男女之间的那种温言软语,别以为我不懂,不听就不听,我只是好奇三叔怎样圆谎?我刚准备回房间,这时候,宋寡妇急急忙忙推开院门进来,嘴里大声喊道,花村长,花村长,不好了,我们家有蛇,好大一条花蛇,好吓人。宋寡妇边说,边用手比划蛇的长度。
花田村的人都姓花,三叔本名花国强,当了村长之后,大家叫他花村长。这称呼本来叫着很顺溜,可是三婶听着刺耳。三婶认为,花村长是一种隐射,表示三叔很花心。于是,村里人很避讳,凡是有三婶的场合,大家都叫他国强村长。现在,三叔刚刚跟三婶通上电话,宋寡妇这声叫唤,立马让电话里的三婶像点燃的鞭炮,啪啦啪啦咋呼开了。三叔看着电话,大气都不敢出。由于宋寡妇说的事情急,三叔说了句——回头我跟你解释,放下手机就跟在宋寡妇后面出了院门。
寡妇不嫁人,就是多是非。蛇怎么了?人不招惹它,它就不会咬人。我看宋寡妇就是条母蛇,想缠上你三叔。
我奶奶又开始跺脚,恨不得立马去把三叔拉回院子里,奈何奶奶没机会,三叔的手机再次响起。我奶奶不敢生气了,拿着手机在接与不接中犹豫,最后她目光落在我身上,示意我接电话。
喂——
我刚接通电话,就听见三婶在电话里发脾气。
花国强,你现在乐不思蜀了吧!像土皇帝被一群女人给包围,你以为这样很神气是吗?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各走各的。
我不敢说话。死一样的沉默之后,电话那边又传来三婶的声音。
花国强,你说话呀!哑巴了!亏心了!昨晚在哪里鬼混了一夜,娘俩串通一气,让你妈来搪塞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奶奶虽然上了年龄,眼睛老花了,耳朵却特别好使。见我不说话,她在旁边指手画脚,对我发号施令,让我快发声。
三婶,我是花轩。我让奶奶跟你说话。
话筒那边,又是死一样的沉寂。
别,花轩,看在三婶疼了你一场的份上,你实话实说,昨天你三叔去了哪里?
三婶与三叔结婚五年没生孩子,女性的母爱需要倾泻,所以但凡她回家的日子,我都能得到一些礼物,书包、文具盒、球鞋,我的这些上学必须品几乎被三婶承包了。当然,我爸妈也会给我买。但是,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三叔昨晚在李月家。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奶奶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拿起春台上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我。
花轩,那你再告诉我,刚才是不是宋寡妇来找你三叔?
是。我就知道,宋寡妇那一声叫唤,三婶肯定听出了问题。
我刚回答完,三婶就挂了电话。奶奶的鸡毛掸子横扫过来,我双脚弹跳避开,奶奶气得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龟孙子,我让你帮你三叔作证圆谎,你倒好,直接出卖他。三婶对你好,难道你三叔就对你不好。你在县城读书,每个周末都是你三叔骑摩托车接你回家。这些你都忘了?
不关我的事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边回避边退让。尽管如此,奶奶并不打算放过我,在后面追着喊道,回来,臭小子,你去宋寡妇家看看,看你三叔到底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