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7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宝玲是在拐角的非机动车道上看见于红的。于红扒在把非机动车和机动车分隔开的那种抹了一层蓝油漆的铁栏杆上。铁栏杆有点年头了，上面早已锈迹斑斑，露出灰黑的生铁的本色来，显出一种老城区的沧桑。那会儿雨下得有点飘，于红的头发有点湿了，一层一层的，像刚上了啫喱膏或喷了摩丝一样，头发卷的花儿翻转着，像一颗又一颗的葡萄，妩媚而别致。
宝玲握着车刹停了下来。“你在这里干什么？”宝玲有点严厉地问。自己的女儿，一个大姑娘家，在雨地里，就这样整个身子伏在光天化日的四道栏杆上，太丢人现眼了。于红的身子仍歪在栏杆上，凄楚地对宝玲说：“妈，我肚子疼，难受死了。”宝玲看了看表，再耽搁下去，她要晚了。宝玲仰头看了看天，对于红道：“肚子疼，就在家歇一下吧。在外面，你这样子，让人看见不笑话？”宝玲双脚用力一蹬，自行车就像一艘离岸的舰一样滑出去了，“等会儿，我给你哥于强挂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春天的雨倏忽一下子就变大了，宝玲早知是这种鬼天气，说什么也要带上雨衣的。当然穿雨衣会弄损她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发型，支着个雨伞走着吧，路虽然不太远，可是却不太顺，从家里要倒腾两次车，在公车上挤来挤去，新熨的浅灰薄呢装，大约要起明显的褶子。何况，还得带着那包东西。宝玲的眼就斜视着车篓里透明的塑料袋，那里装着她精心包好速冻的饺子。饺子不难弄，虽然是南方人，可是宝玲从来在厨艺上是既专且精的人，什么南咸北酸，东甜西辣，人家只要教一次，宝玲就会像模像样地做出来，于红的外婆说过，女人的聪明体现在做家事上，真正聪明的女子，灶上女红上，全是一等一的好手。宝玲想，她大约也算得上是聪明的女子了，否则，一个寡妇，早没了男人的靠山，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了于强于红兄妹两个，还熬上了电源配件厂的办公室主任。可是饺子馅太难弄了，那人说要吃茴香馅的。宝玲这三天里就在菜市场上转悠，打听来打听去，那些菜贩子全说没这东西。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她家倒是有点，还说这茴香馅的饺子也不是一般人爱吃，怕是在南方呆久了的北方老人，想着尝尝小时候的一点鲜香。宝玲千恩万谢弄了点来，折腾了半天，终于收拾好了这一顿。
于红的外婆要是活到现在看见这一幕，怕是要狠狠地剜着眼珠骂宝玲了吧。老人是再也想不到，自家顶顶硬气的闺女，当年后面跟随着一长串后生仔涎着脸厚着皮追求的女儿，如今身为一个坐办公室的干部，还要为一个不着边际的男人这样忙碌。
那男人只是说了想吃一顿茴香馅的饺子，就那么轻轻巧巧地提了一句，挠着稀松的白发，掸掸身上根本就找不着的一丝尘土，像不经意间，眼睛里流露了一点怀旧的光芒，宝玲就得了暗示，这样扯心扯肺地忙活开了。当年那么硬气的身子骨，那么傲气的脸庞儿，怎么身份混得尊贵了，脾性儿倒贱了？
宝玲叹了一口气，这当口她还是想了一下，于红这个傻丫头，刚才雨下大的时候，她会不会还在雨地里淋着呢？宝玲想着于红刚才有点凄惨的样儿，心里多少有点酸了。看来这丫头肚子真是痛得厉害了。闹例假不在家里躺着偏在外头扒着，这像啥事儿？宝玲想想又生气了，这两个死让人操心的孩子！她骑得更快了，饺子怕要粘一块了吧？虽然没叫雨给淋着，但如果饺子粘成一坨，那可真白忙活了！宝玲心里怨着于红，带着也把于强骂了个透。这两个家伙，一辈子让我操多少心！宝玲的心拧了一下，她恨恨地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又加快了速度。
老头子是秀芳介绍的，据说死了老伴才一年，虽然刚退下来，可是根深叶茂的，现在掌权的有很多是他的嫡系，并不是人走茶凉的那种没了气候的人。秀芳对宝玲说：“就是年纪有点大，今年六十五岁了。不过身子骨倒是硬朗的，你也知道他们这拨人，很会照护自己的。你想想，要不要见一面？”宝玲倒是很认真地想了。宝玲的身材和相貌虽然依旧在同龄人里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是毕竟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以后的日子怕是只有别人筛自己，没有自己选别人的可能了。宝玲去见了那人，真的，身板还是硬朗的，脸皮也有些红润，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那套阔大的房子，那是宝玲一辈子向往的。老头子的几个孩子都成了家，单另过了，宝玲如果过了门，就真是她自个儿的天下了。宝玲没想到自己都五十岁了，还终于能熬到现在这个机会！宝玲的头对着秀芳，点得像鸡啄米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