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摇摇晃晃行出半日有余,天色已经将尽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洒进来,晃得人眼难受,林下又懒得起身,索性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挡阳光。此刻乌芳青与张公公和严檀大人正在列车中部的餐厅用饭。餐厅一共三桌客人,中间一桌便是乌芳青三人。
酒行半晌,张公公忍不住问道:“我说严大人,不知这钦犯什么来头,竟至于惊动您大驾亲自来捉拿?再说,一般的人犯关在地方的大牢等候发落就是了,还至于专车送京吗?”
严檀听了此言,四下张望了一下,才低声说:“公公也是行走大内的人,不瞒公公,此人正是三皇之一,伏羲氏手下的左膀右臂,人称指断乾坤的师博扬!”“是他!”张公公猛吸一口冷气。
回过头见乌芳青的一脸茫然,张公公压着嗓子解释道:“时下虽说国泰民安,可总有人不爱过安生日子,非搅得乾坤颠倒,鸡犬不宁才行。乌四爷不常出门,可能没听说过,现在有三股反贼各居一方,朝廷几次围剿都没能建功,眼下当今万岁也头疼的很呐。”说了一半,顿下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耳语道:“有不安分的刁民跟着起哄,给三个反贼按了好大的名号,称为三皇尊,分别是伏羲氏,神农氏和燧人氏。”
严檀接着话头道:“此三贼声势极大,手下又多得力干将,尤其是这师博扬,号称指断乾坤,皆因他有占卜之能,大理寺,刑部几次接到线报捉拿伏羲氏余孽,每每都是人去楼空,都是此人作祟。”
乌芳青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此人既然有此异术,大人何以捉拿得到他呢?”严檀抚须大笑:“哈哈哈哈,老天开眼,偏偏此贼自寻死路!”
卖了个关子,看张公公和乌芳青一脸迷惑,严檀接着说:“本来我们也不知道贼人的踪迹,偏偏他好死不死,来了关外,打起了后金宝库的主意。”
见张公公一脸的惊诧,严檀冷笑着解释说,“传闻虽然后金被高祖皇帝击败,不过亡国之前留下了一大笔多年劫掠的财宝在深山之中的宝库里,意图有一日能东山再起,一般人都是听之一笑而过,这小子却当了真,凭着一手风水堪舆异术,带着人来到山中找寻了大半年,没想到真被他找到所在了。可他自负天资过人,不料中了后金大萨满早先布下的陷阱,误入迷阵,活活被困在山中二十多天,随行的人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这小子使劲浑身解数才闯了出来,出来时已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正遇上山中猎户,猎户不敢留他,直送到当地官府,这才抓住他!”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十分尽兴的样子。
酒杯放下,乌芳青问道:“请问严大人,人犯羁押在何处?”“哦,由我带着的人在后面的车厢看管着呢,押回京去就由三司会审,皇上也要亲自过问,我临行前特意嘱咐我不要擅自过问,我这才来这边讨片刻清闲。”说完还呵呵的干笑了几声。
乌芳青脸上不冷不热,又问道,“不知是严大人自己来讨清闲还是带着所有的属下一起来的呢?”严檀面上挂不住,猛地一拍桌子,“乌老四你什么意思,本官皇命在身,岂能不留人看顾人犯?莫以为二十年前乌芳苒在我这讨了便宜,我就怕了你们乌家!”本想拿官威吓一吓眼前的乡巴佬,没想到乌芳青也拍案而起,“你的人既然没跟来,那这他妈前后这么多人都是谁?”
严檀和张公公闻言大吃一惊,急忙扭头前后观瞧,前后两张桌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起来,看着这桌争吵,两个方向十几个人都在停箸观望,严檀顿时满身冷汗,因为两边的人群看似无意,却暗暗成了包围之势,自己只是来吃饭,并没有带枪械兵刃,而两边的人腰间袖袋都鼓鼓囊囊,分明是有备而来。
张公公满脸的惊慌失措,惊声尖叫道:“有贼人!乌四爷,严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乌芳青看着张公公故作为难的说道,“铁掌雄鹰自不必担心,下官也算是有几招护身之术,只是人这么多,只怕难以护卫张公公周全了……”
张公公听了这话,也收起了一脸的慌张,心里明白,乌芳青这是有意逼自己动手,以报自己在马场左右刺探之仇,冷冷道:“蒙四爷惦记了,咱家也有那么两手傍身,咱们各顾各的便是。”
乌芳青听完暗自发笑,摆出一张恍然开释的脸,“哦,那太好了,张公公,我们携手抗敌。”张公公气的半死,不再理他。严檀不懂两人的想法,心下只顾盘算着,三人对战十几人胜负如何,心一横,一掌拍翻了桌子,大喝道:“贼人们,再不动手,爷爷可先来了!”
远处车厢内,林下也遇到了麻烦。
林下正懒懒的堆坐着晒太阳,不说话实在闷得慌,可每次想张口,就看见陈夙昌满脸笑意盯着自己,林下不明白究竟是京城就流行这样的规矩,还是这陈公子太过于热情,于是闭口不言,只看着窗外发呆。
陈夙昌翻动行李,手里拎出几个油纸包,作礼道:“林公子还没用晚膳吧,我在奉天城买了几样糕点和熟肉,林公子要不嫌弃……”林下正饿的发慌,连忙起身,答道:“不嫌弃不嫌弃……”伸手将纸包接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在桌子上铺展开,请陈夙昌坐下,大咧咧吃了起来。
看着陈夙昌手作兰花,捏着糕点细嚼慢咽,林下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腮帮子,有点不好意思,尴尬问道:“陈公子既然出门游学,我听说江南水乡,塞北大漠都好玩得很呐,怎么偏偏来关外呢?”这也是听人讲的,富家子弟常常借游学之名四处游玩,喜欢热闹的去江南,想找找壮志豪情的去塞北,钱花够了带两箱子风花雪月的诗篇回来。
陈夙昌缓缓放下手,回答道:“去过了。”林下感觉自己仿佛被狠狠扇了一下脸,自己从小连马场都没出过,最远不过去过镇上集市,装模作样跟人家侃几个地名,眼前这大少爷居然回答自己都去过了……这位能有多大?和自己差不多吧,几岁就出去玩啊,居然都去过了?
陈夙昌感觉到林下的尴尬,主动解释道:“我出生在江南,十岁才随父亲调任进京。这次游历我是先去的西北塞外,一路折到的此地。”林下面色稍有缓和,正想着,突然一震,合着面前这位瘦高瘦高,养尊处优的少爷在整个版图的北面走了一圈啊。陈夙昌接着说:“这一行耗时有两年多,家人恐怕担心极了吧。”
看着一脸愁绪的陈夙昌,林下无语极了,只得继续低头与吃食发狠。就在这时,陈夙昌突然死盯着窗外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下顺着陈夙昌所指看去,手中糕点几乎掉下去。在车窗外,是一支声势浩大的马队从山坡的另一边向列车的方向疾驰而来,马队中人人都全副武装,带的家伙却各不相同,穿着打扮也形形色色。林下甚至在马队中看到了女人和光着头的和尚。看见这怪异的场景,林下急忙抹抹满嘴的油,也惊诧不已的望着陈夙昌,陈夙昌看着林下苦笑一声,双手一摊,“我们这是遇上马匪了。”
久居在马场,离马场不到五十里就是军营,连邻近的镇上也多是当兵的家属,林下别说是匪徒,连劫道的贼人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一脸茫然的林下,陈夙昌苦抽抽的脸上更显滑稽,接着说道:“我遇见过两次,第一次在西北,我跟着的商队被劫,老镖头有面子,我们一人给了三十两银子就算过去了,这叫文匪,第二次在草原,我独自一人碰上了,所有东西连衣服都交了出去,光着屁股在草原里走了一天一夜才遇上路过的牧民,捡了条性命。毒虫咬了一身的包,休养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地,这叫武匪。不知道我们今天遇上的是哪一路啊。”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林下脑袋嗡的一声,寻常客商也罢了,自己和四叔是奉旨送御马进京,十匹马就占了一整个车厢,马匪不可能放过,要是御马有失,乌家上下可是欺君之罪,绝不是再补上几匹马就能了事的。
林下当机立断,趁着马匪还没追上火车,必须先去找到几位大人共同商议办法,赶忙从铺下抽出自己和乌芳青两人的装备,背在身上,跑出门去。临出门,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叮嘱陈夙昌,“我去找几位大人,你俯首藏好,注意安全,少看热闹。”说罢,撂下陈夙昌,直直向车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