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星期六,我们火化了儿子。
玛莎开车接我们去殡仪馆,她与丧亲家属打交道的经验丰富,在途中与我们交谈。然而,每前进一里路,我的恐惧就增加一分,几乎不能动弹。尽管如此,我仍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尽管我浑身剧烈颤抖着、忍不住泪水,还是努力坚持着。
玛莎和约翰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们的隐私和安全。为了确保我们能够顺利进行迪伦的追思仪式,选在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厅里,只有一个入口,门外也没有任何标识和来宾册。饶是如此,在我们到达之前,还是有几家新闻媒体给这家殡仪馆打来了电话询问。我们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像受惊的猎物般回头察看了一番。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我看到迪伦的遗体静躺在棺木里的情景。他脸上的表情是陌生的。之后拜伦承认,那种陌生感反而让他好受一点儿。否则,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时刻,我们感觉是在做梦。我整理了下迪伦的头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在他脸上寻找着线索,却一无所获。我们带来了一些迪伦儿时的毛绒玩具,将它们挨个儿放在他的脸颊和脖子旁边。我们三个人紧紧地握着迪伦的手。终于,我们来到他身边了,一家人团聚了,跟从前一样。
在那个清冷的春日,我本能地想给迪伦保暖。他的手臂露在病号服外面,我禁不住搓着他冰冷的手臂,恨不得爬到棺木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儿子。
玛莎建议我们每个人单独跟迪伦待一会儿。拜伦是第一个。坐在外厅等着的时候,我鼓起勇气为这最后一次与儿子的遗体独处做准备,然后我开始慌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升上心头——我怎么能让迪伦彻底消亡,被火焚烧成灰烬?我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来回走着,脑子里飞速想着,有没有其他选择,比火化要好的,土葬?不行。我又想是否能将他的遗体偷偷运出停尸房,先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能,不能啊!”我翻来覆去地想。休息室里有一个壁炉,那天还下了点儿雪,天气寒冷,温暖的炉火让人很想靠过去。我走到壁炉旁,盯着跳动的火苗,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大部分惊慌转换成认命,悲伤再次席卷而来。“就是这么惨了,”我盯着火苗,心想,“只有用火来温暖我的儿子了。”
从那天以后,我常常会做梦:梦到我还有机会保住迪伦的命,又失败;梦见我掀起他的衬衫看见他的伤口;梦见我保护他,又保护别人……但是有一个梦,我只做过一次。
在那个梦里,迪伦血淋淋的骨头散落在森林里。我将它们一根根捡起来抱在怀里,担心一放下,它们就会被偷走或者丢失,可哪里是他的安息之所呢?我站在那里,紧抱着黏糊糊、血淋淋的骨头……
佛教里有一个著名的故事:有个女人名叫吉莎·苟达弥。她的孩子死了令她无法接受,去找医生求救。医生完全明白,孩子是不可能复活了,于是就让她去找佛祖。佛祖让她去挨家挨户地寻找四五粒白芥菜种子,并且要从一个从来没有死过人的家里获得。吉莎挨家挨户地去寻求,说明是为孩子寻药。很多人都给了她芥菜种子,但当她问对方家里是否从未失去过亲人时,答案总是否定的。之后,她回去见了佛祖。
“你要到芥菜种子了吗?”佛祖问道。
“没有。”她回答,“我懂了,世上没有人从未经历过丧失所爱的刻骨铭心。现在,我的孩子在我心中安息了。”
于我而言,多年之后,我同样找到了答案,使自己心中得到了安宁。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迪伦在我心中才彻底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