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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记不住与有苦衷

那是一个舞台,她抱着大提琴演奏,后面有钢琴伴奏,那人面目模糊,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表演结束,她走下台。有人一把抱住了她,笑呵呵地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小公主就是厉害!”

接着,那人好像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朵花。有时是雏菊,有时是玫瑰,有时是郁金香。没有花,也有糖果。反正他总能哄她开心。

林未汀只觉得记忆里的那个人亲切而熟悉,像是自己的长辈,可能是父亲,但也可能是别人。她记不得了。

话到嘴边,林未汀改口说:“我收到了,一只玫瑰!”

见她模样较真,庄遇忍不住笑:“是是是,一只玫瑰也是玫瑰,蚊子再小也能算一口肉。”

接着,他像想到了什么似地,又问一句:“是同龄人送的吗?”

林未汀气得想扔枕头砸死他,这人为什么句句都命中要害,打人七寸毫不留情。

大概是见她大病未好,庄遇也没再气她。他问:“你明天能回学校吗?”

“只怕还要住上一天观察,明天不烧了,我就可以出院了。”

“明天的课我替你去吧,”庄遇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摸了摸林未汀乱糟糟的头发,说:“反正你去也不一定听得懂。”

林未汀听完他的话欲哭无泪:“为了我的身体着想,你还是现在就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去买。”庄遇好心问了一句。

“不用了。”她软弱无力地摆了摆手,已经被气饱了。

隔日清晨,林未汀起了个大早。她不想再吃医院的早餐,便梳洗之后,准备出门买点吃的。

走出病房时,林未汀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竖立在柜子上的玫瑰。过了一夜,玫瑰花瓣上打了些卷,虽然没有那样娇艳,但依旧美丽。林未汀看着那束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无端的甜。

眼前的玫瑰讨喜,虽然送花的人有时没那么讨喜。花的存在,在于给人一种虚荣心,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被爱被关怀着的。

当然,太丑的花不能表达关心,只能让人恶心。

她心情灿烂,眉眼舒展,走出医院时天光大亮。林未汀站在了马路边,无意间看到了对面马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其实是因为那人很高,披着鸣澜的篮球服,还背着一个硕大的运动包。

这时,红绿灯刚刚变换。对面的人走了过来,停在了林未汀的面前。

“梁枫?”林未汀忍不住叫出声来。

“很意外吗?”梁枫看到她脸上的惊讶,忍不住有些想笑。

“你……怎么回来?”林未汀问到。

“昨天戴睿逃掉了练习被教练发现,我去问他原因,他说是因为你住院了,他要来看你。”梁枫看着她,说:“据说前几天有救护车开进了医院,不会就是你病倒了吧?”

听到这话,林未汀有些脸红。她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就是我。”

“这么严重?”梁枫有些意外。

“只是高烧,不算严重。”

林未汀不想继续和人探讨这个问题,她岔开话题,问了梁枫一句:“你吃了早餐吗?”

梁枫摇头:“刚刚从运动场下来,还没来得及。”

“这么早?”林未汀有些诧异。

“我每天五点起床,去篮球场训练一个小时,然后洗澡吃饭。今天我训练完洗了澡就赶过来了。再路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会不会太早,医院会不会让人进去探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林未汀彻底愣了,她忍不住问:“每天都是这样?”

“每天都是。”

梁枫语气平淡,好像这样的事情不足一提。他轻轻推了下林未汀的肩膀:“不是说要吃早餐,我知道这里有一家肠粉做得很好。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应该不会排队。”

两人往前走去,梁枫特地绕行到外面,走到了与车道相邻的位置。看到他的小动作,林未汀忍不住想到了戴睿。她忍不住为戴睿默哀,大概只有有梁枫在的一天,戴睿就不能成为MVP。毕竟很多事情,从细节就能看出端倪。

店铺前门庭若市,早上七点就已经开始排队了。门口的蒸笼上蒸腾着热气,空气里还混杂着食物的香味。两三天没好好吃过东西的林未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梁枫看她直勾勾地望着店内,轻声笑了出来。林未汀吐了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梁枫一眼。那模样可爱,看得他舍不得转开视线。

“你先进去找位置吧,我来排队。哦对了,你有什么不吃的吗?”梁枫问。

“餐具不吃,桌椅不吃,其余的我不挑。”林未汀说。

男生又笑,林未汀简直挪不开眼。梁枫向来表情严肃,说话时更像寒风过境。戴睿原来就说:“我们队长啊,可怕极了,用眼神就能将对手冻结。”

但是现在看来,看起来冰冷的人,笑起来格外春暖花开。

林未汀眼尖,在角落里找了两张椅子。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她灵机一动,将两个板凳叠成了一个,又大刀阔斧横在哪里,霸占了两方席位。

她脸臭,摆出了的姿态像极了关公。路过找位的人纷纷绕道,即使这里宽阔,也没人想跟神龛里的摆件干上一架。于是,她就在人满为患的店里,坐得非常宽松。

等到梁枫走来的时候,林未汀震惊了。男生几乎将店内所有肠粉的种类全部点过一遍,然后端到了她的面前。

她有些艰难地说:“这么……多吗?”

“很多吗?”他反问:“你可以挑你喜欢的吃,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听到这话,林未汀又一次被震撼了。她暗自想着,难道他们篮球队的人食量都是这么大?

梁枫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释说:“篮球队的人食量都不算小,毕竟我们运动量大,消耗也大。再说了,我中午一般吃这么大一碗饭。”

说着,梁枫向她比划了,那碗的大小只怕比她的脸还要打,而且深度可观。光是想想,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挑出了一份牛肉的一份素的,其余的全让给了梁枫。男生吃法豪迈,她吃完两份的功夫,梁枫已经吃完了四份。林未汀偷偷端详过他吃饭的模样,完全不似戴睿那般狼吞虎咽,反倒有种让旁人胃口大开的感觉。

两人吃完,梁枫陪着她往医院走去。他们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梁枫喊住了林未汀:“你想吃点什么水果吗?”

刚刚那一顿早餐已经把她塞得快飞起来了,这会儿又吃?

“我记得探望病人应该送水果。”他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我什么都不送,看起来挺不正式的。”

她摆手:“不用客气,我过两天就出院了。”

“那也不行。”

这时,梁枫拿出了队长的气魄,逼着林未汀在水果店里挑挑拣拣拿了好些水果。直到他觉得满意了,这才说了一句:“看起来还可以,那就这么多好了。”

看着这满篮子的各色水果,林未汀觉得,这位鸣澜的篮球队队长,除了一意孤行之外,还相当铁腕,命令起人是毫不留情,连表达好意都这么简单粗暴。

梁枫帮着林未汀将水果拎到了病房后,又看了眼手表,说:“我要赶回去训练了,你……要是出院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请假。”

虽然林未汀不明白男生突如其来的好意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点了头:“嗯,谢谢。”

“那我先走了。”

走出病房房门的时候,林未汀还有点揪心,生怕这个一米九的队长一头撞上了门框。好在人家虽然个头很高,但身姿同样灵活。

林未汀在病房里休息了一会儿,护士推着车进来给她送药打针。她靠在床上,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拔针的动静弄醒的。林未汀睁开眼,发现帮她拔针的人又是庄遇。

林未汀吓得一缩,差点让庄遇把针再次扎到她的手背上。林未汀问:“你怎么又来了?”

“上完了你们班的宗教美学课就来了。宗教美学的教授不是人,板书写了两大黑板不说,还让我们一人拷了一份PPT走。”

他坐在床上,边说边四下张望。庄遇的目光定格在那一大袋水果上,忽然他又站起身来,走过去拨弄了一下袋子。

“我好像知道是谁来过了。”庄遇笑着看了眼林未汀,接着随手掰了根香蕉自己吃了起来。

林未汀诶了一声:“那是别人送给我的。”

“我也帮你听了一上午课,吃根香蕉算什么啊,等下我把车厘子都吃了你再叫也不迟。”庄遇抖着腿,露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林未汀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她还指望着庄遇带着她刷过期末考试呢。

“车厘子,苹果,香蕉,小芒果,我哥的爱好还真是一如既往。”

吃完香蕉,庄遇又自顾自拆开了车厘子的包装。

听到庄遇的话,林未汀愣住了。她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哥来过。”庄遇说。

“你哥?刚才来看我的是梁枫。”

“梁枫就是我哥啊。”

此话一出,林未汀兀自瞪大双眼。她问:“是……表哥?”

“不是,亲哥。”庄遇回答。

她上上下下将庄遇打量过一遍后,发现庄遇有一双和梁枫一模一样的眼睛。两人的眸色极黑,都是双眼皮,而且连眼角处那一粒咖啡色的小痣都在同一处。

而且林未汀发现,虽然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五官轮廓还是极其相似的。不过因为气质太不相同,所以也没有人仔细将两人对比。

庄遇拆开了那盒车厘子,他举着盒子冲林未汀摇了一下:“吃吗?”

林未汀点头:“吃!”

“那就自己去洗。”

说着,庄遇起身,一把将盒子塞到了林未汀的怀里。林未汀不依,她又递回去:“我是病人。你要爱护病患,我好得快也能早点去练琴。”

“我敬你是病人,”他掂了掂手里的车厘子,“要不然我把你打得比车厘子还紫你信不信?”

虽然他总说打她打她,这也仅限于口头威胁,林未汀并不惧怕,反而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

比起他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他那些温柔的举动给林未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庄遇的刻薄只是一层虚假的外壳,她隐隐约约从缝隙中窥到了些许端倪。

庄遇无奈,他站起身来:“只有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林未汀的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林未汀吃痛,捂着额头缩到了病床的角落。

等庄遇洗好了车厘子回来,他发现林未汀坐在床角发呆。他毫不客气坐了上来,长腿一横,将她牢牢关进了床脚。

庄遇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问:“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我在想,为什么你和梁枫是亲兄弟,两人却不同姓?”林未汀问。

“他跟我妈姓,我跟爸爸姓。”庄遇回答。

“那还好那还好。”说着,林未汀抚了抚胸口。

“什么叫还好?”庄遇问她一句。

“你想想,要是他也姓庄,梁枫就得叫装疯,那你估摸就只能叫卖傻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林未汀的表情格外真挚。

庄遇看到她那模样心里就窜火,一时间他没忍住,拿了三颗车厘子就往她嘴里塞,堵得林未汀直翻白眼,连咽气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瞧也不瞧捶足顿胸的林未汀,只是兀自说着:“我跟你说说我们家的事情吧?”

林未汀连连摆手,她说不出话,但下意识还是不太想听,她觉得实在不妥。

上一次听过他受伤的原因,林未汀心软便开始拉琴;万一这一次庄遇再说点什么心酸往事,她难道是要以命相抵吗?

这笔交易太不合算,她想拒绝。

但是庄遇怎么会遂了她的心愿,庄遇靠在床头,双眼看着别处,说:“你要是不想听,就把耳朵堵起来,全当我自言自语。”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林未汀刚刚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她努力的嚼着嘴里车厘子,酸甜的汁水一点一点滑进了喉管,终于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我哥大我两岁……”

庄遇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林未汀便口齿不清地喊了起来:“什么?”

“你激动什么啊?”庄遇很是嫌弃地抽了一张纸巾拍在了林未汀的嘴上,“我小学五年级跳级上初中,我哥高中因病休学一年。后来我因为音乐比赛获得名次被学校破格录取,又少读了一年高中,所以和他同级。不过现在轮到我休学,他今年夏天就毕业了。”

说话时,庄遇的表情有些伤感。

他稍作停顿,没过一会儿,又开始说起以前的事情。

最开始,两兄弟关系不太好。庄遇的形容是狗咬狗一嘴毛,反正天天都有架打,每天都活在轰轰烈烈的拳头里。到后来,基本上庄遇和梁枫在小区里打遍片儿区无敌手,根本就是一代“枭雄”。

林未汀实在无法想象庄遇和梁枫打架的模样。在她的心目中,两人都算优雅,也不至于到哪儿都先用拳头说话吧?

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对方低下脑袋对着她:“你看我这里,有一道疤。那就是我跟我哥打架打的,他把我脑袋打破了,后来我缝了两针。”说完之后,他还伸手拨开了自己的头发,企图让林未汀看得更清楚一些。

原来梁枫下手是这么狠的?林未汀心里嘀咕,怪不得篮球队的人一个两个都那么怕他。

他凑得近了,林未汀的心跳又忍不住加速。她生怕被他撞破这样大如擂鼓的心跳,只好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你挪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哟,你这会儿倒讲究起来了?”他伸手,往林未汀的脸上狠掐了一把。林未汀疼的快要掉出眼泪的时候他又笑了,好像她一生气或者发窘,他就很开心。

林未汀快要被他气死了,这会儿背过身子不想理他。男生探过身子,伸出右手在林未汀的脸上轻轻揉了揉:“我道歉我道歉,刚才对不起。”

“拿开你的手!”林未汀忍不住把他的手甩开,但是这人是个无赖。他的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哥们别气了,我的话还没说完了。”

谁跟你是哥们儿啊!林未汀懊恼地揪着头发,心里无比憋屈。

庄遇说,他们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强势的女性,但同时也是个优秀的大提琴家。他爸爸追上他妈妈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两人结婚之前还约法三章,财产分割得清清楚楚不说,连第一胎跟谁姓都定好了。这种看似玩笑的约定,居然还写到了法律文件里。

说到这里,庄遇摇了摇头:“梁女士真的很可怕,所以我怀疑我哥现在变成这样,她也难辞其咎。”

“变成这样?”

林未汀注意到庄遇的措辞,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庄遇连忙摆手:“没什么,我说错话了。”

其实庄遇也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他的视线躲闪,怎么都不敢对上林未汀。林未汀心有疑惑,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按捺下去,下次看看能不能从别处问出点什么来。

“我的事情说完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庄遇侧过脑袋看向林未汀,眼神澄澈。

“我?”林未汀指着自己,很是疑惑。

“对啊,比如说父母什么……”

庄遇正说着,却看到林未汀低下了头。女生的脑袋抵住了膝盖,双手将脑袋和膝盖都圈了起来。她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

“不知道?”庄遇有些诧异。

“什么都不知道。”林未汀说:“两年前我意外坠海,被救起时已经丧失了大半记忆。刚醒来的时候,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过了半年恢复期,我才依稀记得自己名叫林未汀。但是我又不敢确定,因为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庄遇看到她滑落下来的一只手揪住了床单。林未汀的右手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着白色。她说:“好可笑,我失去的居然都是关于自己的记忆,而那些我曾经学过的东西我都记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我却知道函数该怎么解,我还能背出古代史。记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证明我还活着!”

她的声音脆弱又沉闷,好像来自另一个星球。一时间,庄遇莫名心慌,他想看看她的表情,确认她是否安好。但是林未汀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庄遇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头顶:“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再创造记忆就好了。我受伤的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劝我要向前看。但是他们哪里知道,我除了拉琴什么也不会。我要向前,我都不知道我的前方在哪里。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挺过来了,不是吗?”

搭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暖暖的,像是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过来。林未汀吸了吸鼻子,悄悄抬起了脑袋,男生另一只空出的手仍旧在捞着摆在床头的车厘子。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哪里像是受过重创的人。

好似在所有人眼里,庄遇永远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似乎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摘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别人对他只有羡慕嫉妒,绝对不会存在“同情”这一情愫。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未汀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番话,心里也有一种另类的感同身受。

林未汀知道,其实两人在某些方面有种非常相似的感受。那种涅槃重生的经历,一瞬间让两人都能理解对方。

“你是怎么坠海的?”庄遇问了一句。

林未汀摇头:“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林叔叔把我救起来的时候说我是因为游轮遭遇大浪出了事故,所以我落到了海里。但是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回忆。可能是我忘了。”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林未汀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

“别想了。”庄遇伸手拉下了她的手,“教你一招,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先吃甜的。”

说着,他又塞了一颗车厘子到她的嘴里。林未汀咬了一口,她重重伸手,一巴掌在庄遇的腿上:

“混蛋,你又骗我,这个车厘子又酸又苦!”

庄遇哈哈大笑,突如其来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的沉闷。林未汀气急,作势要跟他打起来。两人拿枕头互抡起来,最后林未汀力气不够,一把被庄遇摁倒。

“还敢不敢打我?”庄遇问到。

“我……”林未汀被他看得心虚,本来想认输,但又不想太快屈服。她很是倔强地说:“你要再骗我……我……我!”

庄遇越凑越近,他本是想要作势威胁她。但当他望进了对方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却突然间失了神。

一时间,庄遇情不自禁,居然吻住了她的唇。

一连几天,庄遇和林未汀都没有再出现过对方面前。连出院的时候,林未汀都是一大早,卷了包袱就逃走的。

她回到寝室,本以为自己还有工夫拿来胡思乱想,哪知室友告诉她,选修课人类学教授因为要出国研修,所以提前三周考试。

此消息一出,全校上下都乱了套。每个不幸选中了这门课的学生几乎是拿出了备战高考的劲头来临阵磨枪。林未汀也不例外。

寝室里除了林未汀,还有小染也选了这门课。两人同病相怜,校园E网不太好使,导致她们在抢课的那天齐齐掉线,等到再挤进学校网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几门看起来都不太顺眼的科目,其中便包括了这门人类学。

那时她们年少无知,选完之后才被告知原来人类学是全校挂科率最高的选修。两人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时林未汀大病初愈,回来就接到了如此消息,吓得她差点想再回医院去躺两天。

她和小染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课之外,就是捧着人类学的教材看,直到考试那天,她们手挽着手去教室还觉得心慌。

林未汀跟小染打气:“别慌,反正我们慌别人也会乱,大家都在一艘船上,要翻一起翻。”

小染说:“朋友一生一起走,谁不挂科谁是狗。”

就这样豪迈的势头,二人踏进了考场。

因为这门课选修的人不多,去掉那些连考试都没来的人,一共也就六十多个人选了这门课。教授花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就把考卷考完,并且将分数提前公布了。

林未汀不敢上网去查,小染也不敢。寝室里的其他人要她们分别代表查分和不查分,然后石头剪刀布,看最后谁输谁赢。

于是林未汀代表不查,小染代表查分。两人耍了三把石头剪刀布,次次都是林未汀输。她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我觉得我们这兆头就不好,还是不要查分了吧?”

“愿赌服输,查啊!”季淑在一边喊。

两人只能分头走向各自的书桌,打开电脑,点开网页,输入学号。

最后在分数查询的页面上,林未汀犹豫良久。她身后的小染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捂着眼睛大叫:“我随便瞎点了啊,没戳到我就不看了啊,就这样!”

哪知名字最甜的童甜甜走到了小染的身边,她轻握住小染的手,咔嚓一下,鼠标点到了确定上面。

小染还是不敢看,童甜甜便帮她看了。她说:“恭喜……你下个学期又要多修一门选修了。人类学五十三分,你挂得轰轰烈烈。”

“既然都这样了,林未汀,查分!”

小染一声吼,吼掉了洗手间里不算坚固的白色墙皮,正在洗手间里忙活的季淑说:“你别喊啊,墙上的灰都落了我一脑袋了!”

林未汀不从,小染和童甜甜一边一架,摁着她的手点开了“确定”按钮。

点开之后,三人全傻了眼。

林未汀居然杀出了挂科的千军万马,独领风骚地过掉了这门史上最难过的科目。

整个寝室都尖叫起来了,吓得隔壁寝室的人都纷纷跑来探看情况。她们本来是皱着眉头想来发脾气的,哪知一听林未汀过了人类学,她们也尖叫起来了。

其中小染叫得最大声:“说好一生一起走,结果你先当了狗!我明明和你写的答案都一模一样啊,凭什么你六十八我五十三啊,难道是你的字比较好看吗?我不服!我不服啊!”

林未汀也是一头雾水,她确实和小染的答案相差无几,怎么她就平安顺利度过这次大劫了呢?

走过路过的同学纷纷都来恭喜了林未汀一番,等到寝室里空下来之后,小染搬着椅子坐到了林未汀的面前。她一脸严肃,看着林未汀,说:“老实交代,你这两天是不是偷着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了?”

“我……没有啊。”林未汀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你是不是找什么大师开了光?”小染又问。

“真的……没有啊……”林未汀都快哭了。

“绝对有什么。你看我们同吃同睡那么久,也没见你运气……啊!”

说到一半,小染自己先尖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童甜甜和季淑同时发问:“你知道什么了?”

“庄!遇!”小染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因为你跟庄遇在一起所以你的运气变好了?不对啊,你之前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也没见你运气有多好,逃课五分钟也能凑巧赶上老师点名。”

连这种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不愧是寝室长小染。

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林未汀,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林未汀的嘴唇上。小染眯起眼睛,笑得格外奸诈。

“未汀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撒谎,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说是或者否。”小染认真道。

林未汀点了点头。

“庄遇是不是渡了欧气给你?”小染问。

所谓欧气,是玩抽卡游戏延伸出来的一种说法。大家都习惯性把能抽到好卡的人叫做欧洲人,而抽不到好卡的人则是非洲人。大家都喜欢说“蹭欧气”,也就是指蹭点好运。

所以小染说的渡欧气,是怎么回事?

林未汀更加不知所措。

见她一脸茫然,小染挑眉,非常直白地问了一句:“庄遇是不是亲了你?”

听到这话,林未汀猛然起立,她身下的椅子也被带倒,哐啷一声巨响,先把她自己给吓坏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林未汀有些诧异。

另外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小染说:“我随便一说,哪知真地把你炸出来了。”

童甜甜在一旁没说话,过了半天之后,她说:“马上就是期末了,我感觉我的高数要挂。如果庄遇亲了未汀让她过了人类学,那我亲未汀一口,是不是可以过高数?”

“那我亲未汀是不是体育考试及格?”季淑在一边插嘴。

林未汀吓得倒退几步,她双手遮着自己的嘴,面对着三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明显底气不足。

“你们这种玄学太扯淡了,我们要相信科学!”林未汀为自己抗争。

“你看,你被庄遇亲过之后就考过了全校第一难过的选修课。你知道哪些过人类学的都是什么级别的学霸吗?据我所知啊,上一个八十分考过人类学的,现在已经去哈佛法学院了。你是学霸吗?你不是,你看你的数理逻辑,每次做作业都要死不活的。所以说,肯定是庄遇渡了欧气给你,这是很有科学依据的。”

季淑的分析真是头头是道,说得林未汀都差点信了。

小染还在一边添油加醋:“为了我们整个寝室的幸福,未汀,就靠你渡欧气给我们了。牺牲你一个,幸福全寝室。”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亲庄遇啊,他才是欧皇啊,你们找他去赐福啊!”

林未汀被她们三人的模样吓到,情急之间,她不顾一切地出卖了庄遇。

“诶,你们说,找庄遇画个考试必过符怎么样?”童甜甜提议。

“我觉得这个可以,至少我们不用亲未汀,又可以蹭到欧气。”小染点头。

“对啊对啊,我也不想亲她。”季淑附和。

听到这些议论,林未汀真是郁闷至极。怎么啊,难道她就只是用来传递好运的容器吗,这群人太没有室友爱了!

她本以为那三个人只是开玩笑,哪知她们居然很认真地在讨论这件事情。最后小染出面和林未汀交谈。她摆出了一副老大的架势,对林未汀说:“未汀,两个选择。一,你去找你亲爱的庄遇给我们求个考试必过符;二,你就牺牲一下你自己,送我们三个香吻。你选几?”

“我……我能选C吗?”林未汀颤颤道。

“可以啊,C就是,被我们打死。你选吧。”小染又一次,撸起了袖子。

林未汀突然想起来,在刚入学的时候,四个人团在一起自我介绍。小染特别说了一句:“我梦寐以求的男人,是郑伊健。因为我最喜欢的电影,是《古惑仔》。”

当时听来,林未汀觉得有趣;现在想来,林未汀不寒而栗。

“那……那我选一。”林未汀举起了一根手指。

“很好,我们走。”小染起身,顺手拿了桌上的纸和本子。季淑和童甜甜拉着林未汀往寝室外走去。她被扯得东倒西歪的,还一脸莫名。

“走,我们走哪儿去?”林未汀问。

“走去庄遇的寝室楼啊,早点乞讨到欧皇的‘逢考必过’符,我们连复习都安心。”小染答得一脸大义凌然。

就这样,林未汀被三人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庄遇的寝室楼下。她还在诧异:“你们怎么知道庄遇住这栋?”

“我们是傻子啊?庄遇诶,他平时喜欢在洗手间哪个站位解决生理问题估计都有人知道,更何况他住在哪里,这随便上学校BBS上一查就查到了。”季淑解释。

林未汀张大了嘴,心里想着她果然是才疏学浅,好久没八卦了。

这时,小染突然大喊了一声:“庄遇,林未汀来找你了!”

小染人小声大,中气足到让人惊叹。一时间,男生宿舍的走道上出现了不少人。林未汀掩着面,只觉得自己的羞耻心要爆炸了。

哪知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马上下来。”

庄遇!

她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人啊!

林未汀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她好像没有洗头。她低头一看,只觉得身上的衣服也配的难看。最最可怕的是,她的脚上还趿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

她鞋也没换衣服也没挑,就这样被三个人拽到了男生寝室楼下,还把庄遇叫了下来。这会儿,林未汀只想转身就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走道里传出了脚步声,她定睛看去,庄遇已经走出来了。

男生的头发湿哒哒的,也没梳理,就那样东倒西歪地耷拉在头上。他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拉链开到胸口,下身一条拳击短裤,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的板鞋。

两人互看数眼,庄遇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他退了一步,揉了下鼻子。

“有什么事吗?”庄遇问到。

小染轻推了一把林未汀,林未汀差点一脚踩到了自己的拖鞋。她踉跄了两下,最后还是自己站稳了。庄遇刚刚伸出去的手也落了空,他只好自己摸了摸鼻头,假装那只手伸出去不是因为担心她会摔倒。

“嗯……那什么……”说话的时候,林未汀甚至都不敢多看庄遇一眼,她的视线一直往上看着,好像越过了他的头顶,不知看向了何处。

“要说那什么之前,你能不能先看看我?”庄遇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是想笑。

林未汀只得将视线挪了下来,二人视线刚刚交汇,林未汀又忍不住转开了眸子。她的视线继续下挪,一不留神看到了对方的嘴唇。

霎那之间,她的脸红了个彻底。林未汀双手掩面,小声说了一句:“我看了,所以,我能说话了吗?”

看到林未汀羞涩得快要埋进土里的模样,庄遇一时间心情大好。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同样郁闷。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吻上林未汀,但他可以发誓,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吻她,而不是把她当成了别的谁。

后来几日两人也没有联系。庄遇想去找她,但每次准备发出短信的时候,拇指又停顿下来。至于是为什么,他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古怪的心情作祟。

哪知今天林未汀突然找上门来,他纠结再三,下了楼。哪知女生同样纠结别扭,甚至一向冷漠的脸上还出现了害羞的表情。

这一瞬间,庄遇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好像前几日的烦恼突然烟消云散。

不是他一个人烦恼就好,庄遇沾沾自喜地想到。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庄遇问。

林未汀身后的小染戳了她两下,接着递来纸笔。林未汀红着脸将纸笔递给庄遇,说:“那什么……我寝室的朋友想邀请你……嗯……”

“签名吗?可以啊。”说着,庄遇运笔飞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不……不是。是,是想请你画个符。”

林未汀发誓,虽然她没什么记忆,但是她这辈子最结结巴巴的时候就是现在了。这个请求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画个符?”

他从三岁拉琴到现在,求合照的有,求拥抱的有,求签名的也有,要写“我爱你”的这种请求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他从没听过有人要他帮忙画个符。

林未汀和庄遇两人面面相觑。小染突然出声:“哎呀,我想起来我的社团有活动,我们应该先走了。”

说着,小染拉着另外两人跑得飞快,完全不留一句解释的余地。

原地只剩下林未汀和庄遇。男生宿舍楼上还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有些人还在后面起哄,言辞露骨得让林未汀只敢埋着脑袋。庄遇不耐烦地往后看了一眼,那几个说话的人便噤了声。

“换个地方说话吧。”庄遇轻轻在她的后腰上推了一下。

林未汀点了点头,便跟着庄遇往前走。

两人坐到了凉亭下,庄遇拿着本子问她:“为什么要画符?”

“我说了你不许笑。”

说话时,林未汀的双手几乎要拧成抱成一团的树根。

“你说吧,笑不笑不是我说不笑就不笑的,尽量吧。”男生做出了最大的保证。

于是林未汀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庄遇。庄遇本来只是咬着下嘴唇在憋笑,听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了应承林未汀的“不笑”他只能把手背挡在嘴边,让自己的笑意流露的不要太明显。

“所以,她们想求你画个考试必过符,说是这样大家都安心。要不然我就要牺牲色相。我想了想,还是牺牲你吧。”

林未汀偷偷看了眼快要笑到不成人形的庄遇,有些气闷地说到。

“不过说真的,我一向运气很好。”庄遇笑了笑,“你知道吗,你说你遇到过海难,我也遇到过。”

“你也遇到过?”林未汀一时间忘了窘迫,忍不住看向了他。

“对啊,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庄遇说。

“我也是两年前……”

“那次我跟我爸爸去澜城度假。前几天还风和日丽,哪知过了几天就挂起了风球警告。那天我心情不好,去游艇会的沙滩散步。我的戒指弄丢了,后来我找了很久,哪知那天台风要来。我被困在了那里。”

庄遇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摸了摸右耳的耳钉。他垂下脑袋,说:“那个戒指,本来是我想送给曾璇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戒指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找到。结果我被困在那里的时候我又想,明明只是一个戒指而已,丢了可以再买,有什么重要的。”

说到这里,庄遇突然停了下来。林未汀听到一半,正是觉得没头没尾的。她开口问:“然后呢,你脱困了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庄遇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大浪袭来,我拼了命的抓住船锚才没有被冲走。一波一波的浪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应付,我用衣服将自己和船锚绑在了一起,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了医院。可能是谁救了我吧,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爸爸也没有告诉我。只是那个时候我突然醒悟过来,好像自己拼命想抓住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在生死面前,很多东西根本就无足轻重。”

林未汀没想到男生突然会聊到如此沉重的话题,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那是我第二次面对绝望,第一次是我听力受损手指受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才华是有时限的,时间一到,老天爷就要把我的天赋给拿回去了。”

庄遇捏紧了手里的本子,纸张都皱在了一起。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但是谁能告诉我,一个被称为天才的人突然被收回了能力,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庄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间要说到如此沉重的话题。那次海难,他本来谁也不想告诉,只想默默放在心里。

但是面对林未汀的时候,庄遇下意识不想说谎。他一旦对上女生那双干净到几乎纯粹的眸子,就什么事情都不想隐瞒了。

他下意识感觉到,也许只有眼前的女生能够理解他。

林未汀沉吟良久,突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人都说的这句话肯定有道理。嗯……可能我也一样。虽然我忘记了一部分事情,但是我依旧过得还不错。别想那些为什么了,反正想了也没用。有些事情,去做就好。”

听到这话,庄遇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未汀。女生穿着长裤短袖,是最常见的居家睡衣款,她的脚上还踩着一双粉嫩嫩的拖鞋,头发也是随意地束在脑后,整张脸不施粉黛,但那种沉静安然的气质,却是让人无法忽略的。

她垂着眸子不知道看向那里,只是悠然地说:“即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生存,那么先做好我能做的事情。也许有些事情有意义,有些事情没有意义,那也是做了之后才能断定的。就像你非要逼着我拉琴,我本来很讨厌这件事情。但是真正做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以前可能是喜欢大提琴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庄遇的表情似有震动。他沉寂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那你还会拉琴吗?”

“会啊。不过这位师父,希望你不要那么严苛了,我怕我又住进医院了。”林未汀笑着应答。

看着林未汀的模样,庄遇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感动。

这世界上从来不觉锦上添花的人,但雪中送炭的却没几个。庄遇觉得,前尘里再多的繁花似锦,也比不上这个春末夏初里林未汀的一个微笑来得价值千金。

一时间,庄遇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林未汀,我已经不喜欢曾璇了,你以后别瞎猜了。”

林未汀没把这话听进去,她随口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林未汀,我给你画符,你等会儿陪我练琴吧。我们今天选个难度不是那么高的曲子,从九级考试曲里随便挑一首吧。”

“嗯……嗯?”

前半句她听得还像人话,怎么后面半句就变了味儿?

她疑惑地看向庄遇,对方站在日光里,灿烂的眉眼被阳光照得更加斑斓,一时间,他的笑容几乎闪花了他的眼睛。

他说:“林未汀,是不是有些人生来就会相遇?”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如彩虹般绚烂的人,她的存在,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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