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灯笼在檐下摇曳，孝幡立在院落，天上飞雪，披麻戴孝的下走躬腰往来，有细碎的沫子飞进屋里，触脸即化。
崔太夫人茶饭不思，抱着多年未见的大女儿崔茹嚎啕痛哭。
崔夫人尹氏里外操持，已经累了许多天，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强打精神，安慰道:“阿家，阿翁是顺心老人，年逾古稀，晚年儿孙满堂了，走得也安详……”
崔茹说：“阿耶要是知道您如此作践自己，去的也不会安心的。阿娘，你好歹用一些吧！”
“茹娘，我的儿，阿娘总算见到你了！阿娘知道你为人爽利，这些年跟国公爷和和美美，没什么让阿娘担心的......如今，阿娘还能再见你一面，就没什么遗憾了！够了，我也活够本了。你们都别管我，就让我跟着你阿耶去吧，不然到了那头，他也没个人伺候......”
“阿娘......”母女俩又是一顿抽泣。
廊底下，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儿，被她郎君搀着，正指派人，“把法师带到两边耳房里，先请阴阳生开殃榜。装裹都筹办起来，阿耶吩咐要九铺九盖。李妈，你记住，一应都要你经手瞧明白，衣料不许用皮和缎子，不许缝带子。饭含预备好，时辰到了请我阿耶和阿叔来亲视含殓……”
崔太夫人哭了很久，才抬头看了外面一眼，欣赏之色溢于言表，“我瞧着，瑜娘倒有几分像你。”
好容易能引开老人家的注意力，崔茹接话道：“阿娘，瑜儿这是快生了吧？怎么有孕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捎个信儿给我？害得我凭白担心！”当初就是因为侄女不肯给夫家怀孩子，她才没有立场帮腔。
“你是宇文家的人，我告诉你，不等于告诉了宇文安乐那小子吗？我才不告诉他呢！他敢欺负我的瑜娘，我就让他安平郡公的嫡长子生在我崔家，然后姓我崔家的姓！”
崔茹看她老娘还有力气跟人置气，说话大嗓门，担心也消减了一些。
“阿娘，您看人家小两口，现在哪有一点不睦的样子？”
顺着崔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人何止没有不睦，简直是，太好了。
宇文恺一手扶着崔瑜的胳膊，一手搂着她的腰。时不时问她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坐下歇歇，屋里有碳盆暖和......
崔瑜嫌烦，自己又不是纸糊的。况且阿耶阿娘分身乏术，她也想出点力不是？
“有那么多兄长、嫂子在，还有我在这儿，你就别操心了！”
可是说不听，他只好继续扶着这个大肚子转悠。
崔太夫人哼了一声，“这才哪到哪？都快要生了才过来。就这几天，还不赶紧表现！”
她这位祖母可不会因为孙女婿是什么郡公爷就另眼相看！更何况嫡亲的大女婿还是国公爷呢，不也在那儿忙里忙外的？
崔茹解围，“不是不知道吗？否则安乐早来了！这孩子宅心仁厚，不然我也不能同意把瑜娘给了他。”
“看看，你到底是宇文家的人！这不就在帮着人家说话！？”
崔茹没再继续跟自己的老娘绕舌根子。
大门上两个杠夫等候着，看到宇文恺，在槛外行了个礼，“给郡公爷请安，材到了。”
民间素有“生在苏州，吃在广州，玩在杭州，活在扬州，死在柳州”的说法。柳州棺木最是上讲，金丝楠木更为稀有珍贵。
“阿耶，莫怪小婿擅作主张。祖父贵为皇后娘娘亲舅父，这并不算越矩。且此物寓意吉祥，就是不用，放置家中也极好的。”
宇文恺一片孝心，崔长仁颇感安慰，“你们祖父要是知道身后能有如此殊荣礼遇，定会高兴的。安郎，孩子，你有心了。”
崔老太爷的寿材早有准备，只不过没有这么名贵。
宇文恺发挥业务专长，一收到老人去了的消息，就命人从柳州赶制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金丝楠木入水则沉，入土难朽，香如梓柏，色如古铜。棺上刷熟桐油数度，棺头画着一对仙鹤，棺尾画着莲花祥云，质优式美。
崔瑜命婢子预备了蒸乳酪和枣泥山药糕，自己用了一些，端给祖母一些。
她祖母终究经不住晚辈们轮番的好劝歹劝，掖着手绢吃了两块，又用清水漱完口，“差不多了，灵堂布置得挺好，报丧条也写的好，宾客吊唁且忙上一阵儿，你们辛苦了！”
“阿奶这是说的哪里话！”
灵堂里又传来几位刚到的姑奶奶、嫂子嘹亮的嚎哭声......
二月初一，出殡，崔老太爷的孝子贤孙们穿上粗麻衣，系着草绳，持着孝杖棍。持引魂竹的引路，接着是持旌旗的、抱灵牌的、拿祭轴的、抬花圈的......后面是灵柩，还有上百口子送葬的至亲。每每行至路口处，孝子孝妇便跪向送葬的亲朋好友叩首，以示感激。
崔瑜坚持要送祖父最后一程，但是她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
宇文恺只得带了顶轿子跟在后面。
“我脚不疼，你脱我的鞋子做什么？”她已被宇文恺强行拽上轿子。
“就怕你待会儿脚疼，我先给你揉一揉，等走疼了再揉，受苦的是你。”宇文恺将崔瑜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力道适中地按了起来。
崔瑜看了看自己的脚，道：“你觉不觉得我的脚好像变胖了好多？”
宇文恺仔细看了看：“是有一点儿肿，我给你揉揉。”
然而，还没走到坟上，崔瑜的肚子就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像尿了一般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裙。
还好她此刻就坐在轿子里，还好宇文恺也在身边。
但宇文恺还是生气了，疾言厉色地冲桂宝吼道：“快！快宣稳婆、太医！”
他真恨自己太迁就崔瑜，就不该让她跟来。
不过眨眼的工夫，崔瑜已经痛得脸色煞白。
府里给她准备的产房显然已经用不上了，现在的情况根本容不得搬动她。没办法，宇文恺只好命轿子就地停下，立即在她周围围上帷帐，让下走把手在周围，帷帐里面权充产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