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不过一步之遥。
-青脸佛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味道吗？
董凉艰难地提好自己的裤子，随后盯着面前的土地出神。
他早已没了力气，就连说话都好似变成了一种奢望，他心口有一道贯穿的伤口，血已经不再流淌，但随着他的每一声呼吸都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痛感。他的身下是一滩尿液，脱下裤子方便成为他仅存的一点理智与尊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董凉浑浊无神的眸子中才多了一丝光亮，他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挣扎着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子，若现在死去，那岂不太过不甘心？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积聚起了一丝气力，伸出手捧起被尿液湿润的泥土，闭上眼，塞进了口中。
绝望的味道，就是如此。
……
儒改悠悠醒来，心口的疼痛令他明白此时是生是死，凭着过人的意志，他忍着剧痛清醒了过来。
环顾周遭，发现这是一处没有光亮的屋子，鼻尖充斥着一股霉味，耳畔好像有老鼠的吱吱叫声。他虽受了重伤，但功夫还在，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看到江七也在他身侧，他试着动一动，这才发现自己被绳子捆着，江七亦是如此。
他轻声呼唤江七，江七并没有动静，再看另一边，柳未若躺在地上，仍旧在昏迷着。
莫非是血郎君将他三人囚禁于此？
血郎君杀人如麻，本该一鼓作气杀了他们才对，又为何费尽力气带他们来此呢？
儒改心中十分不解，却又苦于无人解答，心口的痛感不时地传来，令他痛不欲生。恰在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随着门开，光亮也透了进来。
两个人。
一人在前面走着，另一人在后头掌灯，烛火摇曳，照出了这两人的面貌。
后头那掌灯人是他十分熟悉的，正是险些置他于死地的血郎君，再看前面这人，身形高大，面目清瘦，他虽像个人，却一脸青色，看起来就像一个恶鬼。
“青脸佛！”儒改大惊失色，青脸佛是佛门大忌，凡他出现，必是带来腥风血雨，每年的素心亭年终总结大会上，住持总会拿此来警示众弟子。
想不到，青脸佛又现世了！
……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到来，但素心亭每一位弟子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老车夫又赶着他的老牛去后山吃草，看着老牛无忧无虑地活着，他由衷地为它高兴，可再念及自身，思来想去，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若不曾遇到一秀与尹绰，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一掊黄土加身，了无牵挂。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后悔过，若当真如尹绰所计划的那般，舍他一人之力抗衡青脸佛，也算是为了天下苍生做出了贡献。
他正想得出神，脑中突然多了一股晕眩感，他拍拍自己脑袋，寻思着是否昨夜没有休息好，但紧接着他就开始眼花起来，面前静静吃草的老牛出现了重影，变成了两头老牛，又渐渐地变作了四头，他就好像是醉酒了一般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这晕眩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又恢复了正常，老车夫惊魂甫定，可当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人时，下巴惊得掉在了地上。
……
血郎君去呼唤昏迷着的江七，但江七迟迟不醒，血郎君气极，抡圆了臂膀就是几个大耳光，直把江七打得鼻血长流，这才堪堪醒来。
他一醒来还是处于懵懂的状态，等渐渐适应了屋内的一切，见到了青脸佛与血郎君，吓得浑身一哆嗦。
青脸佛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柳未若，也不去管她，对着儒改与江七道：“我擒你们来，并非要杀你们，也并非要你们与我为敌，如今天下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孤掌难鸣，是以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打入世间，以策万全。”
江七皱眉道：“要我们助纣为虐吗？”
青脸佛笑道：“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谁说得清呢？你们不愿真心助我，倒也没有大碍，血郎君在你们三人体内种下了嗜血符，除非你们死，否则这一辈子都要受我掌控。”
儒改怒道：“我出身素心亭，先天与你这等邪魔为敌，今日既然受制于人，你不杀我，我倒也要自行了断！”
青脸佛对他侧目，眼中露出一抹欣赏的光彩来，他走近儒改，捏起他的下巴，道：“很久以前，我也遇见个像你这般的人，棱角分明，血气方刚，是我十分赞赏的人。你们放心，为祸苍生的事，我不会要你们去做，我想要的是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杀人放火这等有违原则的事情，纵是你们愿意去做，我也要阻止。”
儒改不屑道：“这种话在你这等邪魔口中道来，真是讽刺得紧！”
“你不信？也罢，正巧今日有一行，我一人去不如带一个人去，也好叫你看看我是怎么样的为人。”
……
尹绰的伤已渐渐稳定下来，自己躺在床上发呆，三位长老坐镇天王殿，静候大敌来袭。老车夫爬上罗汉堂的屋顶，看下方的武僧们练武，看着看着，又开始眼花，体内有一股力量想要冲出来，他急忙用手摁住，急道：“青脸佛就要来了，你给我安生好，不可捅了篓子！”
但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道，仍旧压抑不住体内的这股力量，一个人从他体内冲了出来，跌坐在屋宇上。
这是一名与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就是叫他自己分辨，也决然看不出一丝差异来。起初在后山竹林时，这人从他体内出现，倒也着实吓了一跳，但知晓了他的来历，老车夫心定了下来，与他平心静气地交流：“你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不知道你为何选择了我，但是尹绰的计划你也听到了，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必定没命回来，可你要是愿意助我，咱们说不得就真的能够击退青脸佛，保天下太平！”
那与他一般模样的人道：“我若助你击退青脸佛，那么你我的约定就要奏效了，尹绰的命，我要定了！”
老车夫皱眉道：“你当真要杀他？”
“不杀他，难保天下太平。”
他们正说着话，有小沙弥急匆匆奔来罗汉堂，大声呼喊着：“那青脸人又来了，各位师兄速速前去退敌！”
老车夫霍地起身，抖擞精神，邀那另一个人一同前往，这人一头扎进了老车夫的身体中，此二人一合体，老车夫立马气质生了变化，人也少了些老态，看着也壮硕了不少，他身子一挺，一下子就跳下了房顶，蹬蹬蹬地往山门跑，把那身经百战的罗汉堂众罗汉也甩出了老远。
尹绰也听到了风声，挣扎着要去参与战斗，来到天王殿门前，被三位长老阻止，其中一位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的长老看起来十分有威严，见尹绰执意要去，吵得不可开交，遂把脸一摆，喝道：“别吵了！”
其余人慑于他的威势，不敢出声，这长老蓦地又瞪大了双眼，众人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哪料他大叫一声：“坏了！要决堤了！”众人不解他是何意，他却转身就跑，尹绰也被他唬得一愣，把视线投向其余两位长老，见他们面色也十分难看，肚子咕咕地叫，好像热水烧开了的锅。
此二人面面相觑，一人问道：“早上吃了什么？”
另一人道：“纯阳宫传来辟谷术，除了喝水，没有吃什么。”
“怎么会三人同时？莫非有毒？”
“快去看看其他弟子！”一人大叫，另一人脸都扭曲了起来，显然也在决堤的边缘，尹绰见他们难堪，暗自庆幸没有吃任何东西，否则以他此时重伤，非要把这条命丢了去不可。他挣扎着起身，勉强能够站立不倒，“你们既然身体不适，就快去茅房，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不劳长老们天天挂心。”
两位长老毫不推辞，掉头就跑，尹绰在他们离去后，独自艰难地离开了竹林，向山门走去。
此时的山脚下，已乱作一团。不少修为尚浅的弟子临阵退缩，纷纷找野地解决问题，再瞧这罗汉堂的罗汉们，他们摆着阵法，任凭肚子擂鼓一般的响，也决然不皱一下眉头。
青脸佛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儒改与血郎君。
血郎君鼻头翕动，鄙夷道：“臭气熏天，素心亭是多么响亮的名头，居然就这么大太阳底下拉屎？我都不忍心传出去，怕人家笑掉了大牙。”
儒改瞪他一眼，气道：“这是不是你捣的鬼？”
血郎君一脸委屈道：“咱们可一直在一起，我要投毒，莫非还要长出个三头六臂来？”
见众师兄弟痛苦，儒改准备出手相助，青脸佛拦住他，笑道：“他们或许是吃坏了肚子，你要相信我，堂堂青脸佛，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我遇见了这事，就不会置身事外，且看我如何出手。”说着，他走上前来，众罗汉如临大敌，纷纷举棍相迎，青脸佛回头看儒改，也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你看看，他们都要打我，要我怎么救助？”
儒改思虑再三，若他自己出手，也不知晓如何才能止住这一番上吐下泻，若不能对症下药，说不得还要闹出人命来，现在看这情况，毒药必然是青脸佛下的，就算他说破大天也消除不了儒改的疑虑，既然他肯出手，倒不如将计就计，看他有何手段。一念至此，儒改也不犹豫，走到近前，对众罗汉解释，众罗汉一见他与邪魔为伍，怒气更甚，举棍就来打，这倒出乎儒改预料，扭头看见青脸佛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暗叫不妙，明显又被他摆了一道。
他有心跟师兄弟解释，但青脸佛的举动却与他愈加亲密，这只能惹得众罗汉心疑，他怒而出手，要助师兄弟打退青脸佛，却苦于重伤在前，根本未足一合，便被青脸佛掀翻在地。青脸佛又一把将其拉了起来，拽进自己的怀中，装模作样道：“好兄弟受苦了，快去疗伤，我改日来瞧你。”
说着，他掉头就跑，血郎君召来乌泱泱一群蝙蝠，将自己踪迹隐藏，也在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
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也从来都没有魔，有的，只是人心。
......
这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像一场闹剧。
众罗汉如释重负，上前将儒改擒了起来，押进了素心亭中，此刻，那老车夫躲在山脚下，目睹了这一切，他伸出一只手来，向天一指，闭上眼睛，片刻间就分辨出了青脸佛的方位，迈步追了上去。
再说这儒改，被关进了小柴房中，门外上了两把锁头，时值紧张之秋，来不得半点马虎，众僧怕他闹事，只得多做一点把握。
儒改畏缩在角落里，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青脸佛做这一切的含义，想着想着，他的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好像平白被人挖去了心脏一般。
在他疼得难以呼吸之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