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的职责,是天经地义。
—柳未若
只听柳未若突兀蹦出一句:“你都听到了?”
黑胖虫一愣,纳罕道:''你说啥?''
它正讶异,猛然瞅见师叔从地上坐起来,与它正面对面,黑胖虫吓得一蹦窜到了房梁上,撞折了一根粗壮的顶梁木,又重重跌下来,激起一蓬尘土。师叔一把攥住它,斥道:''作恶多端,弥勒也不敢随意草菅人命,你是哪里来的胆子!''
黑胖虫大惊失色,高呼道:''你怎么知道弥勒,又是怎么没有中毒?”
柳未若讥笑道:“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我虽然受制于那怪女人,可这也正是你们的棋差一着,在水神庙回来途中,我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对大师讲明,大师也有心将计就计,以有心算有心,拼的就是各自心力,只可惜换作那怪女人来,只怕还无法如此轻易,但是换了你来,我一个人就能打趴下。”
“你这个臭女人!”黑胖虫怒目相向,紧接着又惊恐交加,不安道,“大师又究竟是何人,怎么吃了毒菇仍旧无恙?”
师叔面色不改,伸出一只手臂,用力,就见到一条金龙幻化而出,起初只有巴掌大小,渐渐充盈天地,昂头长啸,一头撞破屋顶瓦砾,冲天而去,黑胖虫本能地颤抖起来,语调不稳道:“若我所见不差,这是天外祖龙壁上的龙上龙?”
师叔赞赏道:“你小子倒是识货,很久以前我几乎身死,因缘际会下吞并了祖龙壁,体内蕴藏有万龙,本来没有必要牺牲一条龙力来引你出来,不过因果向来如此,留也留不住,不如放他离开。“
黑胖虫惊道:“如此说来,你体内有一万条龙上龙?等于拥有了一万条性命?”
“可以这么说。”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柳未若也露出与黑胖虫相同的惊讶表情。
黑胖虫心知逃跑无望,扑通就把硕大的头颅磕在了地上,求饶道:“大师千万饶我性命!小的往后再也不敢杀生害命,赶明儿就去寺庙里出家,一辈子烧香念佛,再也不敢出来作恶!”
师叔不搭理这茬,反问:“你们以犬目蓄养魔息我倒是理解,可为什么被你们祸害的女子都凭空多了身孕?”
黑胖虫突然眼神一亮,迎上师叔凌厉的目光,又赶紧悄无声息地掩藏下去,“我想,是误打误撞吧,我也没料想到寻到的女子都是身怀六甲的妇人。”
“一万名女子,碰巧都是有孕在身?”师叔冷笑一声,继而发怒,一把扼住黑胖虫的脖颈,将其托拽倒地,喝道,“你还不说实话!她们体内遍布魔息,如今又孕育胎儿,不是魔胎又是什么!你倒是有能耐,就算女侍利用万名女子体内魔息修复伤势,日后仍旧要多出一万个令人心悸的魔胎鬼物,如今我也不要你做什么,把这万名女子的地址给我,我就放你一马。”
黑胖虫眼神闪躲道:“我要是给了你名单,女侍岂不就要凉凉?”
师叔眯起一双好看的眸子,轻声道:“那你不给了?”
黑胖虫摇了摇头。
师叔此刻真正动了怒气,将黑胖虫从地上拎起来,而后又抛了下去,他沉腰坐马,单掌向天,顿时抽取了无尽磅礴伟力,随着手掌翻下,绝学僧托天使出来,将这臭名昭著的地狱第十子打得身死魂灭,长消于天地间,再也不复存在。
柳未若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武,没想到实力超绝,实在不是一般人可比肩,暗自吃惊不小,师叔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语气充斥着一股怒意,“当年初见弥勒,他有一念想,要以地狱罪恶洗净世间污秽,都多少年了,只怕他无法如愿。”他抬起头,望着柳未若,''我只对你粗略讲过这个计划,关于其中秘密却不方便对你言明,日后若有缘,不妨再讲清楚。如今还剩下一个祸患,你要将她法办,还是交给我灭了?''
柳未若苦笑一声,耸肩道:''那女人能为不俗,只怕判官司没人能收拾得了,大师好人做到底,就一起出手吧。''
医馆。
郎中妙手回春的名声远播,来看病的队伍都排到了几条街开外,师叔与柳未若翻墙进了院子,径直朝那茅草屋奔去,刚一接近屋子,那压迫人心的感觉再度袭来,师叔看出她的异样,探手入怀,摸出一颗佛珠,递给她,“拿着它,一切无虞。''
柳未若攥紧了佛珠,压迫的感觉奇迹般消失无踪,她紧跟师叔的步伐,冲进了茅草屋内,甫一进屋,一团火焰迎面扑来,炽烈的高温几乎要把师叔的衣袍给燃着,师叔低喝一声,金色佛像离体而出,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将这火焰冲击得分散,没了火焰阻挡,那女侍从床上跳起,身子也燃烧成了一团火焰,像个大火球一般冲来。
师叔微退一步,身子一弯,双拳蓄满劲道,一式金刚伏魔使将出来,大火球撞上他的一双拳头,好似遇上了钢铁,火焰瞬间溃散,人也被击退,狼狈倒地。师叔紧赶两步,就要使杀招,哪知屋顶突然破裂,在一片草木纷飞中,一大群黑色蝙蝠冲将进来,将女侍重重包裹,带离了此处。
师叔没去追,并非追不上,而是心有惧意,不敢追。
他并不惧怕那一群蝙蝠,而是有些忌惮在暗中未曾出手的那个人。
......
挖眼狂魔一案暂时告一段落,幕后的罪魁祸首已经知晓,虽然最后叫那女侍逃走,但判官司已加强了戒备,又多方找寻曾被地狱十子祸害过的人家,师叔出手诊治,确保众人可以正常生活,临走之际为每人留下了一颗佛珠,一来是为诸人祈福,二来也是压制魔息,若魔息有朝一日发作,他也会第一时间知晓。
没了女侍撑腰,助纣为虐的医馆郎中被判官司擒了起来,要在牢中过完下半生了。
此间事了。
枉死城。
为找出天下第一智的行藏,西画判官司主事柳未若协同素心亭大德高僧一秀前往魔筑,这一日,他们抵达了枉死城。此处是王朝的最后一道屏障,出了城,就是魔鬼冰原,再行三千里,便到达魔的大本营,魔筑。
早些日子曾嘱托两位后辈回素心亭取出阙晚空大侠的弯刀,也不知他们是否与阙大侠碰了面,更不知阙大侠是否营救出了妻女。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忽听柳未若道:“本以为魔筑动乱,枉死城应该一片愁云,却想不到竟然这般热闹。”
又约莫转过了两条巷子,前方阵阵喧闹,不少行人纷纷奔走,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柳未若奇道:“我只见过菜市口斩头时候百姓如此争相奔走,莫非今日又有人被砍头?”
师叔无语,“柳姑娘莫非除了杀人就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么?”
柳未若挨他这一怼,不自觉地嘟了嘟嘴,显露一番小女儿姿态,忽又觉得不妥,忙道:“说不定是喜事,哪家要嫁女儿,大家都抢着去看呢。”
师叔倒不觉得有必要去凑这份热闹,不过不知为何,心底总莫名有一股不安,这股不安令他对前路极为惧怕。柳未若见他踌躇,问道:“我们不去看看吗?”师叔陷入纠结,左右为难,柳未若却等得不耐烦,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用力拽着往前跑,师叔被她折腾得心力交瘁,无奈道:“不要扯了,依你就好。”
柳未若喜道:“就知道大师最好了,我们快去,若是晚了可就没得看了!”
他们一路小跑着往前方赶,待二人随路人赶到事发地点,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比武打擂。听周遭人闲聊,这才清楚原来是一场比武招亲,一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在此设下擂台,扬言若有能胜过她座下两大高手者,便下嫁对方,并奉上一座海岛为聘,尽管众人对海岛有所动心,但见了女子容貌后,也没人再去惦记那岛。听旁人传得邪乎,柳未若精神更足,放眼望去,见擂台上平铺红布,其上有三把交椅,一名紫衣女人端坐中央,姿色确实出众,再看她右手边端坐的男人,气宇轩昂,眉目英俊,虽似一柄冲天利剑般难掩锋芒,但一股淡淡的儒雅之气仍旧令人心折。柳未若再去看女子左手边的人,这一看,却叫她再也挪不开视线。
那是一名全身罩在黑袍中的人,你看不出他是男是女,也看不出他的高矮胖瘦,他好像一直就坐在那里,又好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存在过,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很玄妙,柳未若知道,这是一位高手。
强大如她,也不禁握紧了自己的双手,有了一丝惴惴不安。
黑袍人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望来,柳未若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攥住了师叔胳膊,正此时,却听见台上那女子朗声道:“已经是第三日了,来打擂的都是英雄好汉,只不过小女子与诸位实在有缘无份,再过两日就要离开了,也不知能否觅得如意郎君?”
台下一片嘈杂,却迟迟不见有人上台挑战,想来都是在前两日败下了阵来,时至今日已经无人可来。柳未若正懊恼无戏可看之时,忽然听到一阵低笑,众人也听到了这笑声,纷纷去看。女子瞧见擂台下方第一排站着一个小童,正在捧腹大笑,听到了他的声音,投来疑惑的目光,这小童不管三七二十一,攀着擂台边沿爬了上去,众人一瞧上去了一个小娃娃,不禁大笑。
女子见他上来,掩嘴轻笑,问他:“娃娃,你家大人怎么也不看好你,这上面可危险得紧,若是受了伤,姐姐都要替你担心呢。”
小童戴着斗笠,以面纱遮脸,故意装作一代大侠的派头,叉着腰道:“姐姐要是关心我,不如带我回家,看到姐姐的美丽,我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恰巧我有一位师父,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要是姐姐肯嫁来做师娘,我求之不得呢。”
女子听他一番话,笑道:“要讨我做老婆,你那师父怎么不来,却叫你这小娃娃来抛头露面?”
“我师父为人师表,端正得紧,但是姐姐的美丽实在是我见犹怜,我与师父朝夕相处,理应为他分忧,他做不来的事情,我就要替他做。”
女子走近他,伸出手指来,小徒弟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来格挡,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在他斗笠上敲了一指,“人不大,心思却不少,你看看台下的那些大老爷们,他们都失败了,你可以吗?”
小徒弟扬起脸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女子敬他的胆色,也存心要与他玩耍,道:“平时我都会请那边坐着的大哥哥出手,不过对你可是例外哦,我来试试你的功夫,若你师父教得好,说不定姐姐真的会爱上他呢。”
小徒弟当了真,十分开心,略微后退一步,拉开了架势,女子也不多话,紧走两步,随即腾空而起,挥掌拍来。小徒弟不敢与她硬碰,巧妙地避了过去,女子一击落空,回身再攻。小徒弟有心炫技,只见他用力一踩地板,人就凭空消失不见,女子虽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但听到擂台下隐隐有响动,便已知缘由。她稳立当场,待小徒弟从擂台下冲破台子蹦上来时,骤然出手,丝毫不给他反应时机,将铺在台上的红布抖了起来,呼啦一下罩在了小徒弟身上,可怜小家伙人小力微,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女子也不与他客气,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小徒弟狼狈爬起,气鼓鼓地瞪着女子,眼中泛着泪光,他这连人带布一起被摔下台子,斗笠不知掉到了何处,露出他一张稚嫩的小脸来,女子见了,皱眉道:“你是个小姑娘?”
小徒弟一惊,慌忙去摸自己头发,这才发觉斗笠丢了,露出了她自己的本来面目。
小徒弟瘪嘴气道:“小姑娘又如何,你自己不也是个姑娘?”
女子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向她招手:“快来给姐姐看看,是不是摔坏了你?若你早说你是女孩子,姐姐哪会出手如此重?”
小徒弟想要再气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出糗不打紧,目的总要达到的,一念至此,计上心头。她挤出一滴眼泪,又故意拭去,而后爬上了擂台,钻进了女子的怀抱,撒娇道:“姐姐的功夫好厉害,我也想学。”
女子道:“你不是有师父吗,此行既然为他讨老婆,何苦又拜了我为师?”
“实话跟姐姐说,我是瞒着师父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方才与姐姐争斗,虽没有受伤,但总感觉心口憋闷,若姐姐不管我,我只怕下场凄惨。”说着,又挤出了一滴眼泪。
女子见她生得可爱,又十分懂事,便将她留在了身边,将那气宇轩昂的男人唤来,为她介绍道:“大哥哥名叫沙心,跟他坐到一起,等擂台比试之后带你去看伤。”小徒弟坐在男人的大腿上,朝人群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