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洪佻的时候,裴茳几乎认不出他的模样。原来蓬松随意的头发绾了起来,整齐的结成发髻,用簪子簪好。藏青的长袍上还挂了一个香囊,满脸的虬须修剪的端庄清爽。
看上去就是个体面的乡绅,而不是原先那个放浪不羁粗豪桀骜的豪侠。
裴茳忍住笑,与绿珠一同向洪佻身边那个清秀的妇人行礼:“见过嫂子。”
洪佻的夫人是个端庄秀丽且稍带些腼腆羞涩的妇人,四十岁许,身段依旧窈窕,面容素净淡雅。
“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青雀。旁边是他的妾室,绿珠。”洪佻笑着介绍道。
“叔叔好,绿珠妹妹好。”洪夫人赶忙过来,将绿珠扶起,点头向裴茳致礼。妇孺相见,便是通家之好,裴茳的名字洪佻已经在她耳边说了无数遍了,想不到竟这般年轻,与自己的儿女也没大多少。
洪夫人扯过身边的一儿一女,让他们向裴茳行礼:“这就是你们爹爹常说的裴家叔叔,快快行礼。”
“洪熙。”
“洪素。”
“拜见叔叔。”
洪佻的一双儿女向裴茳二人行礼。儿子洪熙略大些,年方十三,骨骼长大颇为雄壮,活脱脱就是洪佻的影子。女儿洪素年方十一,还是个瘦弱的女孩儿,眼睛明亮灵动,天真烂漫。
“快快请起。初次见面,这里一些小玩意,就当作是见面礼。”裴茳示意绿珠扶起两个孩子,手一挥,身后的周财便让人捧了无数的东西上来。
送给洪夫人的是首饰一盒,各色锦缎五匹,肥皂一箱。给洪熙的是一匹枣红色幼马,一支一石金丝铁胎弓。给洪素的是金陵李家制作的瑶琴一具,首饰一盒。
洪夫人看着丈夫,有些无措。裴茳的礼物太过丰厚琳琅满目,光奉礼的仆人就需要七八人之多。
“拿着罢。与青雀之间不用客气。”洪佻笑着跟妻子说道。
确实不用客气。以两人之间的关系,惺惺相惜也罢,荣辱与共也罢,看的都是对方的品性是否能以命相托。身外之物,对于二人真的不算什么。
见过了家人,裴茳让绿珠与洪夫人一同闲聊,自己却与洪佻去了偏院。那里有洪佻从江北招募过来的三十余名豪杰。
“这是第一批,总共三十八人,大都是没有家室拖累的,所以就直接跟我下江南了。后面还有五六十人,处理完家事就过来。”洪佻低声说道。
洪佻这一次回滁州,除了处理家产携带妻儿之外,主要还是为了招募旧部。十几年过去,当年跟在身后纵横江北的数百豪侠,老的老死的死,归隐的归隐,从军的从军,风散流云,十不存一。
江湖催人老,岁月磨人心。
这次肯跟着洪佻南下的,大都是因各种变故,家里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孤家寡人,与其庸庸碌碌老死乡里,不如跟着昔日的领袖,再轰轰烈烈作一场。人虽老,心却未冷。
趁着还没走到偏院,裴茳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一些话说在前头好,便伸手拉了拉洪佻,道:“等会儿,我有话说。”
两人行到僻静处,洪佻问道:“怎么?”
“我辞官的事,你知道了么?”裴茳问道。
洪佻嗤的一声,笑道:“前天刚到就听林虎子说起过。唐国的官有什么好的?辞了才好。”
裴茳摇头道:“官当不当的,我还真是无所谓。主要还是不愿意在皇宫大内蹉跎时日,这才想着把官辞了,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洪佻沉吟道:“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准备做什么?与林仁翰、齐适高谈好开发夷洲岛的事了?”
“开发夷洲岛的事齐大哥那里不会有问题,林仁翰还没有回音。但无论林家参与不参与,这事也是势在必行。齐大哥就快来金陵了,到时我们再细聊。”裴茳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我在句容县买了个庄子,我准备将它打造成一个工坊试验场,这个试验场极其重要,是我为将来在夷洲岛搞大开发做的准备工作。另外,我还准备在那里建一个学堂……”
裴茳将自己在乌家庄的各项准备详细的做了一个介绍。除了火药作坊,钢铁、工器、水泥、玻璃都介绍的十分清楚,洪佻一听,便知道裴茳的这些作坊绝对不是冲着钱去的,而是另有图谋。要赚钱,以裴茳的手段根本不用花这么多心力。
洪佻眼中精光一闪,却啥也没说。
“跟你说这些,是想着要让你做个准备。夷洲岛开发的事明年必须要开始了,你招募来的这些人,也许会成为第一批上岛拓荒的人,会有很多的风险,也许会命丧海岛。所以,这些话我觉得还是说在前头好。”裴茳严肃道。
洪佻不由哈哈笑道:“青雀多虑了。我带来的这批人都是没有家室拖累的亡命之徒,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早年间过的都是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日子,又何曾想过能长命百岁?”
“包括我自己,只求轰轰烈烈,不求老死乡里。”洪佻的眼中窜出一簇小火苗来,“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五鼎食,便要五鼎烹。庸庸碌碌苟活于世,不是我辈之人所要的。”
裴茳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吧,这算不算自由浪漫主义?
到了偏院,三十多精壮的汉子着装各异,也不喧闹,或聚在一起小声聊天,或各自各的打熬力气,或团在院里的桌旁小酌几杯。
别的不说,几十个汉子在一起,居然没有聚赌的,实在是非常难得了。成年男人非赌即色,也不知洪佻是用什么手段约束他们的。
洪佻拍了拍手掌,所有的人便快速的集中在一起,站成了两排。
洪佻拉着裴茳站在他们面前,脸色肃然,大声道:“诸位兄弟,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起过的裴茳,裴青雀。自今日起,我等将奉裴氏为主,同富贵共生死,如若有违,天遣之!”
“同富贵,共生死!如若有违,天遣之!”众汉子齐声高呼。
裴茳被洪佻弄了个猝不及防。原本只想着弄一批靠谱的“雇佣军”来便心满意足,不料竟被洪佻搞了个效忠大会,想来这是洪佻早就计划好的,却没跟自己通个气,心里不由大为忐忑。
只是此刻被架在火上,裴茳也不好说些泄气的话。
裴茳想了想,冲着大家作了一个揖,缓缓郑重说道:“多谢诸位以命相托,裴茳必不负洪大哥和你们的期望。自今日起,大家都是同袍手足,同富贵、共生死,如若有违,天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