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慧娘的琵琶确实不同凡响,玉指翻飞处,叮叮咚咚的琵琶弦音便如倾泻而出,急切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舒缓时如溪流清泉汩汩流淌。曲名《阳春》,在琵琶的伴奏下,舞女们身体婉转,裙裾飞旋,如春风中飘荡的垂柳,尽显曲线玲珑美好。
一时间,众人都沉醉其中,眼里耳中尽是这美妙的歌舞,神魂皆醉。
舞女们的舞姿倒也罢了,裴茳是被后世各类新奇的综艺节目轰炸过来的,脱衣舞、肚皮舞都见识过,这种小场面还不够看。可吕慧娘的琵琶弹得确实绝妙无双,即便是裴茳也被那一道道动人心弦的琵琶声所感染打动,仿佛真的置身于阳春三月中,绿水青山春意盎然,到处都是生命复苏的胜景。
一曲奏罢,吕慧娘领着众女齐齐向李弘冀等人施礼。裴茳当先鼓掌赞道:“江南绝响果然名不虚传,如此绝妙琵琶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当代人精神享受匮乏之极,不是歌就是舞,不是竹箫便是瑶琴。吕慧娘以精妙的琵琶曲来伴舞,曲舞双绝,等于奉献给大家一道丰盛的精神美食,确实当得起“江南绝响”四个字。
吕慧娘谢了裴茳的赞誉,在李弘冀的眼色授意之下,亲执酒壶斟了一杯酒走到裴茳面前,笑道:“裴司议是当世少年俊杰,能得司议一声赞誉,慧娘喜不自胜,还望司议与我一同满饮此杯……”
说着,掀起蒙面的纱巾,只露出一道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在酒杯上啜了一小口,在杯口上留了个浅浅的唇印,随后便笑吟吟地将这杯残酒缓缓向裴茳面前递过来。
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雏儿么?美人小指头一勾,便会着了道?
裴茳心内暗暗冷笑不已,这美人计施展地也过于浅薄了。
当下朗声一笑,顺手从桌上抢了一把酒壶,道:“酒杯太小,不够痛快。不如我满饮此壶,为慧娘绝妙琵琶贺。”
也不等房内众人反应过来,打开壶盖将酒壶高高举起,酒浆如匹练一般倾泻而下,裴茳仰起头咕咚咕咚的痛饮,等李弘冀反应过来,欲来抢夺酒壶时,那一壶酒已被他全部饮尽。
“人美……曲美……歌美……酒更美……”
这一壶酒喝得过急,即便是裴茳也颇有些禁受不住,一时间只觉两眼昏花面颊如火。他手舞足蹈地转了几个圈子,嘴里嘟囔了几声,最后竟啪地一声倒在了席上昏昏睡去,桌上酒菜淋了他一身也不自知。
吕慧娘目瞪口呆地盯着裴茳。这人是傻子么?我不过来敬一杯酒,你非要喝一壶做甚?这下好了,硬生生把自己给灌醉了。
李弘冀却是满脸阴郁地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裴茳不语。只觉心内一股邪火在胸腹之中乱拱。这是什么意思?借醉逃避本王的招揽?当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
钟尚子跺了跺脚,恶声恶气地说道:“世子,这小子也太知好歹了。世子好意招揽,他竟如此轻慢,不如……”
“别胡说。如今本王人单力薄,若想有所作为,必须要有容人之雅量。裴茳大才,要招揽此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一时不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冷静下来之后的李弘冀黯然一笑,挥手挡住钟尚子的馊点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不能让别人主动前来依附,以至于连裴茳这种微末小官也要借酒醉逃遁。但也正因如此,才要更加珍惜人才,慢慢积蓄属于自己的力量。
如今的自己,还没资格做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虐行为。
“让人好生送裴司议回去……”李弘冀叹了口气,下令道。
鲁重楼早就等在燕安居的门外,见钟尚子领着人背了大醉的裴茳出来,不由惊讶莫名。裴茳的脾气他是早就摸熟透了,从来不会无节制的喝酒,更不会无端地喝醉。当下接过裴茳,观察了一下,发觉确实是只是喝醉了,才将裴茳好好安置在车里,谢了钟尚子等人,便匆匆往家里赶。
等进了裴府,掀开车帘,却见裴茳竟好端端地坐在那儿,精神虽有些萎靡,可两眼熠熠有神,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小师叔,这是怎么回事?”鲁重楼问道。
裴茳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没事。不过是我被人惦记上了,我借醉溜了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什么人惦记上您了?”鲁重楼眉毛一竖,紧张起来。他是齐适高专门派了来贴身保护裴茳的,若是裴茳有什么闪失,那也不用活着回去了。
裴茳仰起头想了想,此事多说无益,徒让鲁重楼担惊受怕,还不如不说。好在那李弘冀还算清醒冷静,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以后多多提防便是。
于是便摇了摇头,不肯再说,在鲁重楼的扶持之下,回了内院。绿珠见裴茳浑身的酒气,连忙命人烧水,好让裴茳洗浴,自己却亲自去炖了碗醒酒汤过来,帮裴茳醒酒。
裴茳端着醒酒汤愣了半晌,突然问道:“绿珠,如果有一只小白兔被大老虎盯上了,要吃它。小白兔应该怎么办?”
绿珠疑惑道:“郎君这是何意?”
裴茳笑道:“你别问,只回答我便是。”
绿珠皱着眉头道:“还能怎么办,逃呗。”
裴茳摇了摇头:“如果林子太小,逃不掉呢?”
绿珠想了想,道:“那还是要逃啊。总不能就这么让大老虎给吃了。”
“逃不是办法。”裴茳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突然眉毛一振,笑道,“其实办法有很多。比如,去找一头狮子来对付老虎;又或者找别的东西,把这头老虎喂饱了,它就不会打小白兔的主意了。”
李弘冀对皇位志在必得,此时正在暗中积蓄力量,拉拢人才。南唐世子,对裴茳这种小人物来说,似乎是个庞然大物,可在南唐众多权力集团势力之中,却照样是毫不起眼的那一个。要对付他,南党、北党、帝党、太弟党,都可以作为李弘冀这头老虎的对手,只要手段巧妙,压制得李弘冀无法动弹还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南党、北党姑且不论,没有大的利益冲动,只怕挑不动他们对李弘冀这位有可能成为帝国储君之人的敌意。但是帝党和太弟党就不一样了,牵涉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争,可没有父子之情和叔侄之义这种温情脉脉的说法,稍微挑动一下,就有可能牵动那颗最敏感的心。
天家无父子。史书血泪斑斑,《皇帝本纪》上你杀我,我杀你,说的最多的就是皇族家庭内部的残酷厮杀,那可比外敌杀进来更加冷酷无情和血腥的多了。
李弘冀不安于位私下结党,而皇帝李璟春秋鼎盛,身体还康健的很,你小子这么早就蠢蠢欲动,究竟想要做什么?这真要细论起来,就是谋逆!
所以,帝党和太弟党都可以成为对付李弘冀的那头狮子。
至于另一个方法,就更简单了。找些事、找些人给李弘冀添乱,让他忙不过来,自然就会想不到自己了。
想通了此节,裴茳终于放下心思。小白兔对付老虎,还是有许多办法的,关键是想要选择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