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老头儿告诉我,凡界流传着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可能不知道,是个人都难养。
将军是个君子吧?怎么生气起来不见好呢?这气性也太大了,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冷着一张脸,真的是尴尬不已。若是恼我,大不了臭骂一顿好了,怎么生气也像个冷木头。
唉,本龙下趟凡界多不容易啊。
唉,本龙不要面子的呀。
“将军,来时你走了多久?”
“你看这山色空灵,鸟语花香,那大鸟不会再来了,何不好好欣赏欣赏?”
“你出汗了啊?星染的帕子借你擦一擦。”
“附近没有马匹,不如我带你御风而行?不出半日,便可回你北直,你可愿意?”
“将军,不飞也行,我知道一条近路,穿过雾衍森林,不出十日,便可抵达北直,我们去渡船可好?”
将军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好转,他寻了快大石坐下,而后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解下腰间水囊递给我,尚有些别扭的问道:“十日?如此之快?来时我可是用了月余时间。”
“当然,这是出发之前毕方老头儿特意给的地图。”我拿出怀间地图,摊开来,指着一条浅色线路给他看,“就是这条,穿过雾衍森林,再行四日,便可抵达北直边境,东去又三日,便离都城不远了,若有马匹,十日内必达,将军可愿一试?”
“那是自然,越快越好。”他拿过地图仔细端详,认真的分析着沿途的事物。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看到了行军作战中的他,剑眉紧锁,慧眼如炬,万马千军,运筹帷幄。任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他依然身披铠甲,横刀立马,所向披靡。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我的哥哥,天界的战神,即便与我相处时如何云淡风轻,但在战场上也该是如此模样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却愿他,抛下四方,安然度日。
“那我们便走这条路吧,出来日久,恐战事生变。星染?”
将军回头看我,见我愣愣的盯着他,伸手在我眼前一晃,“星染,你还好吗?”
回过神来,我方才发觉我的思绪又飘出去很远,现在可不是悲秋伤情的时候,正事要紧。“好啊,好得很,呵……我们走吧。”
我又恢复了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
将军同我一道前行,他问我:你可是有心事?
这将军,总觉得世间万物他都能看清一样。纵然有心事,也是不可言说,能说出来的都不叫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刚才一时累了,本龙可从未走过如此多的路。以前,不管到哪里,都是毕方老头儿带我飞,这跟着你,走来走去的,脚酸的很。”
我冲着他嘻嘻哈哈,我想让他看到我的快乐,好不容易打破了我们之间冷淡的沉默,当然要更进一层,不然,怎么能在凡界多呆几天啊。
将军快走两步,弯腰下蹲,“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上来,我背你吧。”
笑话,要是让姑姑知道我让一个受伤的人背着走,我还有命回去吗?即使有命回去,也没机会再出来了,不可不可,还是用自己的爪子,走自己的路吧。
“将军受伤,怎可劳烦将军背我,我走得动,多谢将军啦。”
“那我便欠着你吧,什么时候想要,直接告诉我便可。”
这将军,还真是贴心。
可能是我那突然的一愣,或是有些忧伤的眼神,让他放下了对我的成见,又或是我极力的掩藏自己的伤悲,总是装作很快乐的样子,让他心疼。总之,很多年后我回忆起来,觉得该是在那一刻,他心里有了我一个位置。
他总是觉得,我的快乐,是装的。
雾衍森林实际上是一条宽广的水域中泛着的一片水上森林,之所以人类很少知晓,是因为此处周山环绕,怪石嶙峋,不生草木,唯有这水中森林,带有一丝生机,故而鲜有人迹。
我显摆着自己的法术,御水成舟,坐于船头,兴奋的邀将军上船。
将军看着冰蓝色泛青的船体,似琉似璃,似是有五彩华光流转其中。虽华美,却看似莹莹弱弱,遂有些担忧的问道:“星染,法力高强是一回事,这载人而行是另一回事,你这船,可牢固?此去三千里,可有保障?万一船破,我们连重新建一艘船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要不要考虑先建一艘木质的?坏了再用你的水船?”
事情考虑多了,会愈加繁琐。
这船建来建去的,又要耽搁不少时间,天黑也走不成。我拉他上船,拍着船梆子让他摸,“你摸摸看,摸摸啊,没有你想的那么不结实,船坏了我还有法术啊,我们再变一个出来。我的将军啊,我们哪有时间建船啊,你又不着急啦?天黑了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你走不走?”
“周围可有船家?或有船可买?”
“向南行三日,出了昆仑山各脉,有船。”
将军手扶船,试了试硬度,“貌似还可以啊,那我们走吧。”
这将军,凡事都要与他说通了,说不通,就据理力争。
大好时光,真真的山光水色,我邀你与我同乘,冰蓝色琉璃晶舟水上泛游,相对而坐,把酒言欢,共赏这大好河山。白日里赏湖光天水各一色,傍晚赞霞光似锦连成画,夜幕低垂,便对着那漫天繁星,畅怀达意。
这是多么的诗情画意啊,保你回去之后再看不上那些泛舟湖上的画舫。
顺流而下,也无需刻意撑船。
大半天过去,将军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完全没有我想要的相谈甚欢、把酒祝西风。我一个人趴在船沿,百无聊赖的波着水花,看着远处天水相接,晚霞初现。
肚子饿的咕咕叫,我打开包袱寻找吃食。将军在这时睁开眼睛,看着我,“神仙也是日进三餐,到时便食到时便寝吗?”
“饿了就吃啊,我反正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我递给他一块桃花酥,“尝尝,琴凡的收手艺,好吃。”
将军接过,咬了一口,指指前方问道:“那前面可是要到了你说的雾衍森林?依地图上的标记,我们应是快到了,这顺风顺水的,比预计的还要快些。”
我拿过地图看了一下,果然,预计三日的行程,估计两日便到了。“今晚应该能到,那我们便歇在雾衍森林吧?在树上找个杈,也好过一直在船上飘着。如何?”
将军若有所思,“也好,晚上行船过森林也着实困难,那我们便歇歇再走。这森林里可有陆地?”
我冲将军摇摇头,自是没有的。它只是一片泛在水中的森林,扎根水下,不曾靠土地滋养。远看似一片山林,实则属无土之树,这里久无人居,又靠近魂界,还算安定。
待我们两人吃完,收拾妥当,又没了可做之事,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在这河水之上,也没旁的可做,我问他:“将军,你可曾后悔没走陆路?这水上,着实没有意思。”
“不曾”。将军宛然一笑,“可是星染后悔了?早该猜到你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我虽不会哄人,但倾听还是可以的,你可以同我闲聊,打发时间。”
他在昆仑山上的时候,一直都是庄重的、有礼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从不见崭露笑颜。真没想到我的顽劣却引发了他登昆仑后的第一次微笑,那种放松的、自然的笑容。
将军笑起来,着实好看。
我想,他该是喜欢这种恬淡安然的环境的,没有人愿意战场厮杀,马革裹尸,那些都是迫不得已吧。
“将军看上去轻松不少,可是这山间清流安了心思?”
“算是吧,血雨腥风看多了,突然遇到这样的安谧祥和,还有些不适应呢。”
“将军可曾想过,有朝一日隐居山林,做个逍遥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星染觉得,将军当得起这称号。”
“我生下来便没有这样的命,我的命是皇家的,不由我自己说了算。”
“胎生娘养的,皇家如何能决定你的生死?现世太平了,将军何尝不可逍遥自在,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星染,你还不理解,凡界有凡界的生存法则。”
我是不懂,我只觉得,怎么活,该由自己决定。
我还觉得,将军顽固,顽于世俗,固于礼教。
最近的话题总是过于沉重,那,便说些别的吧……
“那我们说些愉快的吧,我给你讲讲我听闻的趣事如何?天上的事情,保你没听过。”
将军点头应允:“若不是机密,听听也无妨。”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可是要长篇大论的。想我天界众多神仙,无论老幼尊卑,皆逃不过我和毕方老头儿的法眼,我打算好好与他讲述一番,可不能损了天界第一号八卦小能手的威名。
“那我们先来说说毕方老头儿?别看他整日里风流乖张,他可是这天之九域不可多得的神鸟,当初可是颇受太上老君宠爱的。后来,因缘际会,参加娘亲的蟠桃盛会,看上了我那年轻貌美的玄女姑姑。自觉英俊潇洒,如凡界公子般风流倜傥,便整日里到姑姑这里寻衅滋事,姑姑却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打翻了老君的丹炉,与老君决裂。还有门口那棵服常,可是他自山穷水尽之处亲自叼来的枝桠栽种而成,你可知为了什么?为了偷看我那姑姑洗澡,为这事儿,他可没少被我威胁……”
“还有天妃花盈生的一个女儿,名叫糖蜜,天帝希望她一生如糖似蜜,对她呵护备至。但是敌不过她骄纵任性,总是闯祸。她见先天后居所有一帅气门将守卫,名曰天风。便整日里想方设法前去勾搭,结果,被天风所养的宠物蜇的满头包,那宠物可是十余寸大的黄蜂啊,霸道的很,糖蜜那小脸儿肿的,比猪头还难看。从此,再不敢轻易靠近先天后居所。”
“还有啊,天上的神仙其实并不全是武功了得,英明神武,聪慧过人的。也有一些大仙,行事乖张。东王公的府上有一巨人侍卫,壮硕如牛,平时不苟言笑,自己一个人时总是一副苦凄凄的模样,令人不敢靠近。但是一见到人,不待你有任何反应,他便张嘴就笑,关键是他那厚厚的嘴唇,一笑便翻转过来,上嘴唇直接遮住了眼睛,你可以在他身上为所欲为,这巨人,也不知道东王公用来干嘛。”
“你可知那月老,他整日里保媒拉线,自己却从未谈过一次男女之情,他都是靠猜的,凡界的男女姻缘,着实可怜呐。”
“还有一神兽,眼睛居然长在腋下,每每见人,总是举起双臂,以腋下相迎,甚是有趣。你知道吗……”
等等,貌似有些不对。
我们已经驶入雾衍森林,周围安静的厉害,树叶的沙沙作响和水流的淙淙之声全都不见了,高大的树木,死寂的矗立,这时间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毫无生气。
这,是幻境?
我看着将军,他拔剑出鞘,双目微眯,镇定的观察着周围,周身寒气外放,一股肃杀之气传来,我方知他早已发现了异常。都怪我,如此大意。
我寻着这幻境里的事物,万物相生相克,阴阳循环,任何的幻境都是有破解之法的。闭眼倾听,一定可以感知到的。
这幻境如此大的怨气,莫不是魂界来的?
早就听闻那魂皇不务正业,勾三搭四,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到处招摇撞骗。果不其然,家门口出的乱子,也不知道出来收拾一下,真是造孽。
有了,将军身后十米开外,有着浅薄的呼吸,也是整个幻境里怨气最为严重的方位,敢对本龙和将军下手,看我不打废你。
我外放自己的龙之气,飞身跃起,停于半空,暗自捻了一个破生咒,急速的打向魂人所在方向:给我破。
一声龙吟,气吞山河,震慑天下。幻境轰地一声,散了。
魂人传出一声戾戾惨叫,而后快速的向着将军扑去。
“将军,身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