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泉旁,两老一少在欢谈。
沈长归已经不记得上次和自己父亲做在一起谈天说地是多久之前了。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的父亲不是忙于战时,在马背上厮杀,就是忙于政务。一年也只有几次时间能看到父亲,大多也是匆匆一眼没有太多的谈话时间。如今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让他觉得很温馨,也很陌生。
对于自己的母亲,沈长归没有一点印象。因为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沈长归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唯一见过的就是一个冰凉的墓碑,当初军队为了赶路沈严复只能将沈长归的母亲匆匆埋葬,一个简简单单的墓碑,三尺黄土。就是那个生育他的女人最后的栖息地。虽然建立大秦之后,沈严复给沈长归的母亲补办了盛大的葬礼,但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只记得自己的母亲叫叶冰清。
“长归,你可喜欢练剑?”沈严复望着湖中的泉水平静的问到。
沈长归不假思索的回到。“当然。”
沈严复摇了摇头。“可你练剑多年,一个简简单单的出剑收剑可曾练好?”
沈长归默不作声,以前的他很讨厌那些枯燥的基础,只想学到那些上乘的剑法。也正是因此,如今的沈长归的出剑收剑还是十分蹩脚。
“你在李半庭面前使出的那一剑我有所耳闻,多半是你误打误撞使出来的一剑,现在叫你再来一次,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凡事最忌一个躁,你爹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种没有两把刷子还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家伙。这种都是蠢材,江湖,庙堂都是一个道理。你没本事就要被人看不起。大秦的天下你迟早要接手,说不准有一天你还要披挂上阵,就这么下去谁会看得起你。如今有我,有厄渡给你撑着,没人敢说什么。保不齐哪天我们两个都去那黄土地下呆着了,你又能仰仗得了谁。本领分很多,用人御人事本领,这东西你去问姓孙的,我这辈子最烦搞这个。骑兵打仗也是本领,你爹我就是靠着这个打下了大秦。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万夫莫敌也是本领,但你心在剑术却不抓根本。五根之木要参天只是梦里。我这番话说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要练剑,我不拦,但是要练就练成个天下第一,练成个李半庭吴熙贞,我沈家的人,永远不屈居人下。”
说完沈严复缓缓起身,招呼了下孙仪。“老了啊,不中用了。改回去歇息歇息了。”
孙仪搀扶着沈严复慢慢消失在沈长归的视线之中。
不知不觉的他发现,曾经伟岸的父亲,如今背也佝偻了,头发也花白了。声音也变得沧桑了。不知不觉的,那个父亲,老了。
朦胧的天空下起了小雪。
沈长归想着自己这二十年,练剑练的狗屁不是,偷学个三招两式便以为自己已经剑术大成。读书作诗也只是会念些字,作的诗也不忍直视。排兵布阵至今连大秦有几支军队都不清楚。想想这二十年,似乎连一件事都没有办成。
“我这二十年,真是白活了啊。”
沈长归一人站在太泉边上,雪越来越大,逐渐将他淹没在满天纷飞的雪花之中。
接下来几日,沈长归一个人没日没夜的练习着出剑收剑,废寝忘食。包子馒头两个丫鬟看在眼里,常常去提醒太子吃饭,但是每次都被沈长归笑笑,说一句,“马上,马上。”这一个马上便又是几个时辰。
今日便是除夕。
沈长归依然一个人在屋内练习着出剑收剑,一阵推门声传入。沈长归没好气的说到:“不是说过了不要打扰我么。”没好气的沈长归一眼望去,推门而入的不是包子也不是馒头,而是自己的亲爹。沈长归慌忙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时间手忙脚乱。
“怎么开始好好练剑了?”
“沈家的人,从不屈居别人之下。”
沈严复一怔,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我儿子。”
“今日我来,就是想看看你。顺便想告诉你一些你母亲的事,你也大了,也该知道了。”
听到母亲这两个字,沈长归感觉很是陌生,自幼便没有见过母亲的他对于这两个字心中总是有不一样的滋味。既有兴奋,又有失落。悲喜交加。
“你娘,是个大美人。当年我手下刚刚四五百人的时候便认识了你娘。说来也想笑,我和你娘认识是在一间酒楼里。我和你义父当时在酒楼里吹牛,你也知道。年轻就喜欢胡扯,虽然我武艺不及你义父,但是吹牛这件事我可没输过你义父。你娘看不过我们两个人。便插嘴嘲讽我俩,年轻吗,我们两个又是暴脾气。我就和你娘打了起来,谁知道你娘剑术超群,两下就把我打趴下了。后来还是你义父出手把我救下来了,自那之后我就不知道是怎么了。天天去那间酒楼等你娘,就这么天天见她,天天和她插话了半个多月。可能是你老爹英俊潇洒,你娘也就被我迷的神魂颠倒。我就直接和你娘说‘我看你生的好看,你跟不跟老子,老子将来让你当皇后’然后你娘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说到这沈严复一脸得意之色。沈长归也听的是津津有味。
“后来,你娘怀了你,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但是战事还在继续,不过不管战事多激烈,你娘每天都会给我做一次饭,亲手送到我手里才安心。当时我率领的军队惨遭伏击,节节退败,你娘听了担心的要死。挺着个大肚子硬要去前线找我,你义父好说歹说也没劝下来,只能带着一队人和你娘来支援我。要知道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七个月了。后来生你的时候,你娘难产,好在生了下来,但是身子十分虚弱,你的身子也很弱。那天晚上我们被突袭,你娘为了救你拖着虚弱的身子杀出一条血路。你娘为此落下了病根。你也因为这件事身子日渐虚弱,那些郎中什么的没有一点法子。后来遇见了东皇太一。你娘求东皇太一救救你,我也抱着一试的态度前去求他,但那东皇要的代价是他要你娘的剑,而且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斩断你娘的气机,转到你身上。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做到。”
沈严复说到这里哽咽开来,不再说下去。
两个人,一个大秦的皇帝,一个大秦的太子,在此刻都落下了泪。
两个人一言不发,整个屋子静的可怕。
沈长归望向李半庭,满眼泪花。哽咽的说到:“所以我娘是为了救我,死在了东皇太一的手里么。”
沈严复长舒一口气,不置可否。
两个人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娘的剑,还在东皇太一的手里么。”沈长归语气沉重,让人感到很陌生。
沈严复无奈的点了点头。
“如今的你,是大秦的皇帝,也拿不回那把剑么。”沈长归似在质问沈严复,质问他为何如今指掌天下也拿不到那把剑。
沈严复摇了摇头。“全天下知道东皇行踪的,只有他的弟弟,西帝。我派出无数兵马寻找东皇下落,最后都是不得而终。”沈严复口中带了些无奈和悔恨。或许他在恨自己如今九五之尊,却还是拿不回心爱的人,最后的遗物。
“你拿不回的,我去拿。”
此刻的沈长归不像是他宠溺多年儿子,更像是当年意气风发,说要打下整个江山的自己。
“就靠我这把剑。”
沈严复欣慰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起身缓缓离开。
离开之前沈严复告诉了沈长归,那把剑,名为忘川三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