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剑光闪烁,且听阵阵喝斥声。沉央等人也是一惊,当即追去,不多时,即见一平台上二人正行恶斗,一男一女,旁边树梢上还有一只白猿在观战。那女子身着道装,剑法极是凌厉,身姿轻盈,满场都飞着她得人影。
男子定足于地,手中长剑时而脱手飞刺,时而又被他擒在手中,一挥一撩俱是大开大合,任那女道人飞来纵去,他自危然不惧,只是想要脱身也非易事,看那场中痕迹,二人想来已斗得有一阵。
忽然,那女道人喝道:“公孙云龙,且吃我一剑!”煞时间,剑影如潮,把男子周遭四面八方拢得结结实实。男子也不答话,挺剑疾刺。就听叮叮叮响声不绝,尽数为他拔了开去。
哪知,这只不过是女道人虚招,双足在树杆上一蹬,凌空一剑刺去。这一剑,又快又恨,男子骇了一跳,往右疾退,但哪里避得过,当即被剑气刺了个正着,闷哼一声,按着左肩后退。
“叫你不答我话,再吃一剑。”
女道人得势不饶人,纵剑又刺。只是这回男子早有防范,挥剑一撩,将女道人逼开,再顺势一抛,长剑挑头而飞,待至女道人头顶猛然扎下。女道人花容失色,当即后退,嚓地一声,长剑钉在地上。男子冷冷一笑,招了长剑,提在手中。
“清儿姐姐,你怎地与他斗起来啦?”盈儿叫道。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孙云龙与那名叫清儿得女道人。自打西津渡一别,沉央与她已有半年不见,不想竟在此地遇上。
清儿回头一看,见是盈儿与沉央,另有几人她不识得,便道:“小妹妹,你怎来啦?李十二那酒鬼呢,可有来?”
盈儿笑道:“姐姐,你先答我话来,怎地与他斗起来?”指着公孙云龙。自打沉央等人一来,那公孙云龙便黑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沉央。
清儿皱眉道:“我家姐姐得玄都观便在佐近凌波峰,近来观中常闹小偷,不仅偷瓜盗李还偷人衣裳,昨日夜里,我故意把衣裳挂在窗户上,引那小偷来。”
“小偷可有来?”盈儿听得大是有趣,当即问道。
清儿道;“这小偷极爱偷人衣裳,自是会来。我等了不过两刻钟,它便来了,先是在外面吱了两声,我当即不动,装作已然睡着。它越来越胆大,又往屋内扔石头,就砸在我枕头边。我心下大怒,暗想,稍后擒了你,定要你好看。”
盈儿笑道:“清儿姐姐想要如何惩治他?”看向公孙云龙,她只当那偷衣裳的小偷便是他。
清儿道:“自是要吊起来打得。我忍了一会,它窜上窗户,取了衣裳便走。我岂容它走,当即提剑便追。只是它逃得奇快,一追一逃竟是越追越远,我追了大半宿,到了这里才把它追上。”
盈儿看着公孙云龙道:“你为何要别人偷衣裳,就算要偷,也该去偷男人衣裳,偷女孩儿衣裳却算怎么回事?莫不是,你是个女得?”
公孙云龙怒道:“我不是小偷!”
“哟,你不是小偷,那谁又是小偷?”盈儿心想,这里除了清儿姐姐便是你,你定然便是那小偷。
公孙云龙冷哼一声,不说话。清儿道:“他却不是小偷,小偷是它。”朝着树上一指。众人大奇,俱往树上看去,果见那白猿手里拿着一件粉粉绿绿得衣裳,沉央看得分明,是一件女孩儿得内衣小泽,他当即扭过头去。
“原来是它啊。”盈儿笑道:“喂,你这个小偷,干嘛偷人衣裳?”这话问得却是树上白猿。“吱吱吱,吱吱吱。”那白猿大小如狗,浑身毛发尽白,它挥着衣裳在树上乱跳乱叫,手舞足蹈,还把衣裳拿到鼻子旁去嗅。
清儿又气又臊,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追了这白猿大半宿,深知它狡猾多端,偏又迅捷如风,极难一举成擒,是以徒自羞恼却无可奈何。
盈儿嘻嘻一笑,背过身去,悄悄捡了片树叶,放在手上一吹,树叶顿时化作一颗桃子,转过身来,扬着桃子,笑道:“你这个笨小偷,不偷桃子却偷衣裳,你说你笨不笨?”
“吱吱吱,吱……”一见桃子,那白猿叫声大急,不住挥着衣裳。盈儿捡起一粒石子扔去,它折了一截树枝扔盈儿。盈儿格格一笑,把手中桃子扔出。“吱!”白猿大喜,当即电射而起,抓住桃子,反手把衣裳扔下来。
盈儿一跃两丈,接住衣裳,递给清儿:“清儿姐姐莫恼,待会盈儿再把它捉住,让你吊起来狠狠打。只是,既然小偷是它,姐姐怎会与他斗起来?”
清儿急急把内衣小泽揣入怀里,红着脸说道:“追到此地,眼见便要将它擒住,他突然窜出来,嘿嘿一笑,吓了我一跳,它便跳到了树上,远远遁走。
我顿时大怒,问他为何要笑,他却不答,反而朝我一礼。我又问他,为何在此,李行空可有来?他仍是不答,我想,他定是来看我笑话得,于是,于是便斗了起来。我与他一斗,它又跑回来,蹲在树上看我笑话,都不是甚好东西!”眼圈也气红了。
听她一说,众人更摸不着头脑,沉央一听李行空,下意识便按剑四顾。
夏川樱子把手一扬,抓着软鞭跳到树梢上,踩着树顶疾疾一阵巡回,落下地来,摇头道:“不见李行空。不过,今日他若敢来,必令他有来无回。”
公孙云龙冷冷一笑:“我师傅若至,又岂会惧你们?”
盈儿笑道:“李行空也没甚么了不起,我与姑爷都和他斗了好几回啦。喂,冷脸鬼,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朝我清儿姐姐行礼来?”
公孙云龙冷声道:“那夜在西津渡船上,若不是你们,公孙云龙已死。大丈夫恩怨分明,她虽无心救我,却有救我之实,见了她,公孙云龙自是要行礼。”
“那怎不见你谢我与姑爷来,莫不是你贪图清儿姐姐美貌?”盈儿嘟嘴道。
公孙云龙大怒,气得满脸煞白。
清儿脸上更红,嗔道:“盈儿,不要胡说。”
“哦。”
小丫头长长哦了一声,又道;“你怎知清儿姐姐会追到此地来?莫非你与这小偷其实是一伙得,深更半夜思念美人,便,便摸到了那甚么凌波峰玄都观去。哇,定是如此。”
“胡说八道!”
两个声音齐声道,清儿羞得浑身直抖,公孙云龙气得大声叫道:“公孙云龙行得正,坐得直,岂会做出那等行径?”
盈儿不屑道:“你行得正,坐得直,怎会跑去偷人衣裳?”
公孙云龙怒道:“公孙云龙不是去寻她,而是来寻你们。”
“寻我们?好哇,你总算说实话了,李行空何在?”盈儿喝道。
公孙云龙话一出口,沉央即捏了符纸在手,长孙熙月也即按住剑柄。众人如临大敌,耳听风声悄璇,猿猴轻啼,唯不见李行空。盈儿道:“抓了你,恶和尚自然便会出来。”提剑欲上。
这时,公孙云龙忽道:“沉央,你可信我?”
沉央答道:“我自信你。”
公孙云龙一愣,没料到沉央答得如此快,仿佛想也不想,便道:“你可识得一人,名叫易长空。”
“一场空,你打听他干嘛?”盈儿叫道。
公孙云龙也不理她,只看着沉央道:“那易长空可是死在你手?”
沉央看了一眼夏川樱子,点头道:“确是死于我手。”心想,那夜杀易长空时,只有原阳与我和盈儿在场,他如何得知?樱子断断不会告诉他,那他便是从原阳口中得知了。
公孙云龙道:“易长空是青远山阴连山座下弟子,你杀了他,阴连山自是要来寻你晦气,这几日,你可得当心了。”
沉央抱剑一礼,道:“多谢提醒。”
公孙云龙冷声道:“你切莫当作耳旁风,公孙云龙可不想你早死。现如今,阴连山正四处寻你,我既能寻来,他便也能寻来,你且好自为之。”说完,看着众人道:“要杀要刮要擒,且来,不过公孙云龙也不会束手就擒。”把剑一横。
长孙熙月冷然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既已知后果,怎还敢来?”
公孙云龙傲然道:“甚么后果,甚么正邪,公孙云龙通通不知。天大地大,公孙云龙想来便来。”
“是么?”
长孙熙月冷冷一笑,突然一剑斩去。公孙云龙大惊,正要暴退,却见那道剑气擦身而过,正中身侧一株大树,顿时便将那树一剖为二。
斩完这一剑,长孙熙月还剑入鞘,冷声道;“你去吧,今日我不杀你。”
公孙云龙道:“为何?”
长孙熙月道:“就冲你那句大丈夫恩怨分明。”
公孙云龙闻言一怔,又看了一眼沉央,掖剑飞上树梢,三两个起突便没了人影。夏川樱子叹道:“如斯人物,怎会是那李行空得弟子?小道爷,我看他与你交好,你为何不劝劝他?”
沉央摇了摇头。
莫步白哈哈一笑:“劝他作甚?劝他改邪归正么?那是辱他,而不是为他好。”
沉央点了点头,心想,公孙云龙是堂堂七尺男儿,极重情义,最为尊师重道,若要他弃了李行空,那还不如一剑杀了他来得痛快。
“姑爷,那阴连山定与原阳在一起。”盈儿忽然说道。
沉央深以为然。
盈儿恨声道:“都怪盈儿,那夜没能杀了他,若是将他杀了,那阴连山怎知是姑爷杀了易长空?现下阴连山来寻仇,这可如何是好?”眼巴巴看着莫步白等人。
莫步白道:“阴连山颇擅符道,一身本领也还过得去。不过,无需惧他,有得少卿大人在此,他不来则罢,来必无回。”
长孙熙月点了点头。
盈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二位姐姐都跟了来,还有这条臭抹布在,他能与恶和尚斗而不死,自然能对付那甚么阴连山,阳连山。小丫头心下一松,脸上便笑,对清儿道:“清儿姐姐,你们凌波峰在哪呢?”
清儿道:“不远,离此不过五六十里,往来用不了两三柱香,昨夜我追它,那是绕了许多山头。”说到这里一顿,问道:“妹妹,你们怎地到这里来啦,可是来寻我家姐姐?李十二那酒鬼可有来?”
“师傅没来。”
盈儿心头更松,暗想,这下好啦,玄都观离得这般近,那位神秘得姐姐又极是疼爱盈儿,日后若是再有甚么人来寻仇,我只消让胆小鬼跑上一趟凌波峰,强援顷刻便至。
她暗中大乐,当下便将姑爷来寻门庭一事说了。
得知李白没来,清儿骂了两句负心人。“姐姐先别骂负心人,先收拾小偷。”盈儿心下一安,顿时便记起小偷来,当即走到树下,叫道:“兀那小偷,桃子可好吃?”
“吱!”她不去则已,一去,白猿大怒不已,在树梢上撕牙裂嘴,但却畏惧树下人多,不敢下来。原来,它刚刚把那桃子接在手里,张嘴就去咬,谁知一口咬下去,桃子变成树叶,险些把牙磕了,焉能不怒?
“好哇,还敢骂我,看我不收拾你。”
盈儿大怒,猛一挥手,师傅受辱,弟子服其劳,白静虚陡然闪到树梢上,伸手便去擒那白猿。殊不知,那白猿极其灵敏,头一低,嗖得一下窜开,跳到另一株树上,朝着白静虚乱叫。白静虚当即追去,身形快愈闪电。然而他快,那白猿却也不慢,在树梢上飞来纵去,一追一逃,竟是越去越远。
众人等得一阵,白静虚去而复返,落在地上,也不敢看盈儿,低声道:“师尊,没追着。”
盈儿道:“没追着便没追着,这小偷定然还会再来。”
樱子奇道:“妹妹怎知它还会再来?”
盈儿小嘴一撇:“我用树叶哄它,又命人捉它,还说要把它吊起来打,它那般脾性岂会不来?”
这时,天边突然响起两声鹰啼,众人寻声看去,但见一个黑点疾射而来,越来越大。到得近前,竟是一只黑鹰,这黑鹰奇大无比,翼展两丈有余,浑身被羽犹如墨鳞,极是神骏。一见它来,清儿纵身而起,落在鹰背上,笑道:“姐姐传我啦,我得走了。”
盈儿叫道:“清儿姐姐慢走,改日盈儿捉了小偷,定会送去凌波峰,姐姐想怎么整治它便怎么整治。日后咱们做了邻居,还需常来常往啊。”
清儿格格一笑,笑声如铃转,越去越远。
当下,眼见无事,众人继续上山。
待得山头,突见一道牌楼雄踞于前,牌楼后面则是一片好大院落,或依峭壁,或傍清溪,连绵不绝,一望而无际。众人走近,只见那牌楼上爬满青藤,匾额掉在草丛里。盈儿走近一看,字迹早已脱落,看不真切。
众人穿过牌楼,往殿群走去。一如那牌楼,四下里尽是断壁残垣,蛇鼠行于其间。来到主殿,内中空空无也,柱头上,房梁上爬满蛛网。墙壁也有漏洞,风一吹来,呜呜直响,颇是渗人。再往里走,同样如此。
莫步白跳到屋脊上,环眼四看,笑道:“此地可好?”
“好甚么好,这破地方只能养鬼,哪能住人?”盈儿忍耐已久,十分恼怒。
白静虚道:“师尊,此地无鬼。”
“呸,要你多话!”
盈儿怒道:“臭抹布,你把我姑爷骗到这里来,安得是甚么心?”
莫步白也不恼,看着沉央笑道:“兄弟,你说可好?”
沉央纵目望远,风从北来,青山与白云相连,又有孤峰倒悬。低头俯视,碧溪走山间,殿群如墨染,起起伏伏,气势惊人,便道:“确是个好地方,把前院收拾收拾,自也能住人,只是这般龙背之地,怎会无人觊觎?”
莫步白翘起大拇指赞道:“兄弟好眼力,苍苍茫茫终南山,龙首龙背龙尾,这里便是龙背。宗圣宫占了龙首,好生兴旺,正义道若居于此,当也不输了去。”
长孙熙月看了一眼莫步白道:“地方确是大好,然而却住不得。”
“为何住不得?”盈儿听姑爷说好,那便是好。她心想,收拾前院的事,自然由臭抹布得小抹布们干,如此一来,倒也能省不少银钱呢。
这般一想,她越看越觉大好特好。
长孙熙月道:“这里是禁地。”
“甚么是禁地?”盈儿问道。
长孙熙月对沉央道:“你可曾听说,武氏篡唐皆因一言而起?”
沉央听得心头一凛,点了点头。盈儿不曾听说,大眼瞪起。
长孙熙月续道:“当年,袁天罡与李淳风推演天数,言及武氏篡唐一事。因此,天河汗杀了许多姓武之人,唯独未杀一人。那人动心忍性,苦谙数十年,一遭天地变,竟教她换了江山。篡唐之后,那人大兴佛寺压制道门,又怒及前事,奈何袁天罡与李淳风俱亡,她只得另寻出气之法。”看向沉央:“你可知此乃何地?”
沉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想,定与袁天罡或是李淳风有干。
果不其然,就听长孙熙月道:“这里是静云台,李淳风师出静云观,那静云观原本在河北道南坨山。李淳风道法高深,因推演天数一事有功于唐,天河汗便将此地赏他,后来他便在此地另设静云台。他虽死了,仇却未消,那人令静云台道人剃发从僧,若有不从,即杀其头。是故,道人尽从僧,静云台就此荒废。”
盈儿奇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些道人恁地没骨气,教剃头便剃头,活该荒败。只是如今又是李家天下,为何还是禁地?”
沉央也是如此想。
长孙熙月叹道:“有人说,武氏本无篡唐之心,只因袁天罡与李淳风一席话反而明了志向,这才篡了唐。因而,李家天子还唐之后,拔乱反正,毁了许多寺庙,复了许多道观,唯独此地不予过问。久而久之,不禁则禁,再无人提起。”
“说这话得人是谁?”盈儿道。
“便是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