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一天,很热,范老师热得受不住,就从蜗壳里溜出来,避开众人的眼睛,下到松花江里游泳。她穿的是从大学带来的泳装,身子被绷出了美妙的凸凹,还露着白花花的躯干,这就很惹火了。这时踅过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我们后来的镇长老潘。不过老潘当时还不是镇长,也不能叫做老潘,他还是个年轻的兽医,腰里别一柄柳叶弯刀,四处阉羊劁猪骟马捶牛蛋,神仙般自在逍遥。完了活并不简单从事,而是废物利用,把那些割下来的零碎炖了下酒,一来二去,就吃得阳气飙升,内分泌过剩,进而有了某种偏好,也就不难理解了。他大概一直暗恋着范老师,觉得她挺孤苦的,而且她的孤苦他完全有能力解决,这样就对她特别留意。老潘觉得不便直视,就攀上了岸边的一棵大柳树,利用树冠的掩护,居高临下。一边审美一边过眼瘾,当然,两者也是不好严格厘清的。就在这个当口,险情发生了,擅长在泳池里畅游的范老师并不知道松花江的厉害,一不小心顺了大流,怎么也游不回来了。老潘水性不行,便扯开嗓子喊人。有很多人闻声而至,又怀疑她有自杀倾向,不想冒险下水。这时候许建来的老爸正好下班回来,听到呼救,掉转车头顺着江岸急撵,看好了机会,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把范老师拽上来了。当时的围观者层层叠叠,足有几百人。我们都看得到,范老师软塌塌地躺在沙滩上,眼看没了气息。许老爸也是无师自通,当即就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经过一番折腾;范老师吐出一大摊浊水,然后就对着大江和小镇,唱歌一般哭起来,而且她的哭声也很动听。
大家都夸许老爸有境界,惟独老潘不夸,反而很嫉妒,到处讲许老爸借机吃回扣,其实人口呼吸有好多种,并不一定非要嘴对嘴。范老师听了只笑不说话。那天放学,我们一哄就走散了,她把许建来拦住说,回去告诉你爸爸,我到底见到你妈妈了,她同意我住到你们家去。许建来愣住了,他说,你……是想当我后妈?范老师说,不,是继母。——后妈是后妈,继母是继母,意思是一样的,却又是根本不一样的。许建来的眼睛眨了眨,什么都没说,走到操场,哇地一声哭开了。
这件事引起了全镇大哗,人们都认为,范老师精神出了问题,嫁给个二茬子,还大了那么多岁,何况那儿子也很各路,简直就没有半点道理。老潘就像吃不到葡萄的狐狸那样,带着发酵的酸意释疑解惑说,还是老许有办法,处女嘛,谁先盖了戳就只好归谁了。见许建来站在一边,又说,这下你可好了,听老师讲课,吃老师做饭,还能嘬老师咂咂。许建来那时还很幼小,不懂大人的关节,他用眼睛翻着老潘说,要嘬你嘬去,我又不是小孩子,嘬那玩意干什么!老潘就嘿嘿地笑。实际上一年之后,许建来就有个小弟弟来干这种事情了。
许建来得益于继母长久而悉心的辅导,不但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这也给他老爸挣足了面子。许家办了喜酒,就在江边的枫火酒家,镇长老潘也赏光赴宴了。从兽医到镇长,不过用了几年工夫,没有两下子肯定是不行的,何况谁都想当镇长,公开的和潜在的对手实在太多了,通过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能最后胜出的人,显然是不一般的。老潘的脑袋馅大皮薄,又没有脑水肿的迹象,肯定比别人道道多,这也是早被大家认可了的。当了镇长,女人就不再是问题了,问题是老潘总对往事耿耿于怀,认为范老师嫁给许老爸而没嫁给他,是对他的羞辱,后来这也变成了他积极进取的原动力。老潘是个骑墙的年龄,起先许建来叫他潘大哥,后来老潘官升辈长,就不叫潘大哥,改叫潘叔叔了。
许建来不会喝酒,就以水代酒说,感谢潘叔叔。当年没有你骑在树杈上喊人,我爸就听不到;我爸听不到,就没有我继母,后来的一切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老潘坐在主宾席的正座,那天喝了不少酒,舌头都大了,可他仍然端坐不动,尽显着帅不离位的威严。他摩挲着许建来聪明的脑袋谆谆教导说,建来别忘本,学好了本事,回来为家乡做贡献。
许建来说,一定!也把那杯水干了。
许建来是坐江船走的,那天我们很多人都到江边来送行,许建来在船上频频招手回望。那船刚刚走出一箭之地,许建来突然嘶声喊了一声妈妈,这时范老师一声凄厉,就瘫倒在了沙滩上。其实大家都知道,拗了巴唧的许建来一直跟范老师就叫范老师,在家里也这样,连阿姨都没叫过,范老师也从来没强求他改口。
实际上从初中开始,我们一班的同学就开始分流了。像林大海这种糙人,连a和阿拉法特都分不清,只好早早下来,用东摘西借的钱买了一条八十座位的中型客船,曳行于省城、县城和小镇之间。开这种船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和技术,连林大海自己都说,舵轮上绑一块大饼子,狗都能开。他常常躲到一旁抽烟,却把舵楼随便交给船上的那一位,我们的同学包括许建来,几乎全都尝试过。许建来就是坐这条船走的,当然,坐汽车更便捷,可同学加朋友,这种选择就很好理解了。林大海抱着他的肩膀,很亲昵地说,浪漫浪漫,就是得让浪花漫到身上一点儿,是吧?许建来就苦涩地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就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