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妮砰砰地敲门了,姐,你闩门干啥?苦妮忙擦擦眼泪说,姐想睡会儿。甜妮说,那你就睡吧!姐,我到小香家去拿本书就回。苦妮说你去吧!甜妮说我不回来你不许走啊,姐!苦妮含泪答应一声,哎!姐不走。
听着妹妹出去了,苦妮擦擦眼泪,长出一口气,然后趴床上草草写下三张字条,一张给爹,一张给妹妹,一张给兴良。苦妮把它们一张张折好,放到妹妹的梳妆盒里。这样妹妹明天早上就会看见,那个时候正好。
该做的事都做了,苦妮忽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和平静。她很想现在就去小树林,早点做完最后一件事。太阳才刚刚偏头,再说,要是她现在就走了,妹妹回来不是会马上去找她吗?苦妮躺下,一种虚脱般的疲累,潮水般涌上来深深淹没了她。苦妮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这一躺竟会沉沉睡去。
苦妮被门外的吵嚷声给闹醒了。她听见有人找她,甜妮不让进,苦妮下了床,拉开门,原来是甜妮的同学、住耿大龙邻院的小好。小好,你咋来了?小好急急地说,苦妮姐,你快回家去吧!大龙娘病了!甜妮抢着说,病了活该!跟俺姐没关系!你走你走!苦妮说,甜妮,咋能这么说话!又问小好,我出来时还好好地咋就病了?小好说,我也说不清。是在锅屋里一头栽到地上去了。俺娘去借案板打鞋靠子才知道的,连忙叫我来喊你。磕碰着哪里没有?苦妮着急地问。小好摇摇头,我不知道,苦妮姐,你快回去吧!苦妮愣一会儿说,你等等!进屋从妹妹梳妆盒里匆匆拿出几张纸条掖兜里,跟着小好去了。
走过小桥时,苦妮看着小树林长长唉了一口气……
大龙娘一病一个多月。这天苦妮又借了小好家的平板车拉着婆婆去卫生院,吊了水开了些药,回来的路上没想到会遇见耿兴良,两人都一怔,正是暮霭四沉之时,乡路无人,兴良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帮你拉吧!苦妮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兴良上前去接车把,苦妮哀求说,你头里走吧!别管我。兴良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两人清清白白,怕啥?苦妮说你当然不怕,唾沫星子淹不死男人。兴良还想说什么,苦妮说你头里走吧!啥都别说了,我对不起你!咱们这辈子没缘。你找个好女子成家吧!以后……别再搭理我。兴良默然俄顷,仰头长叹一声,走了。
大龙娘眼睛虽闭着,但两人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悄悄地在心里叹了一声。
大龙娘一病不起,苦妮只好把心里那个打算放到了一边。苦妮端茶端饭里里外外地忙着,还不敢耽误了地里的活儿,眼瞅着人就一圈圈瘦下来。这天苦妮给大龙娘端水送药时吐了,大龙娘声音弱弱地问,苦妮,你咋了?苦妮脸红了一下,低声说,不知道。大龙娘说,该不是……有喜了吧?苦妮垂下头,轻轻说,娘,吃药吧!
苦妮万万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就会怀了孕!苦妮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几个晚上躺上床后想狠狠地捶自己的肚子,可握起的拳头扬起后却怎么都落不下去。苦妮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这个事,只能给妹妹说。甜妮一听,立刻口气决绝地说,姐,这孩子不能要,你赶快去打掉!苦妮说,孩子有啥错?甜妮说,姐,你会后悔的!
苦妮看着脚前的小耿河,弯弯扭扭的河水远远地流向谁也看不清的地方。苦妮长长出口气说,姐这辈子就这样了,有个孩子,也能陪陪我不是?
甜妮一跺脚,起身走了。
苦妮掏出三张在怀里揣了好长日子的“遗嘱”,一点点撕碎扔到河里,看着好些碎纸片渐渐飘远,苦妮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耿大龙年前回来了,虽然一身棉衣,他也看出苦妮的腰粗了。他冷冷地瞅了半天,忽然一把揪住苦妮的头发,从人造革黑包包里扯出把明晃晃的瓦刀比在苦妮肚子上,恶煞煞地说,谁的种?老实说!
耿大龙用瓦刀在苦妮肚子上按了按,猛然一声吼,说,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大龙娘颤颤巍巍抢进来,一把夺下瓦刀扔地上,抱着儿媳妇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要不是你媳妇,你娘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早就找你爹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的!你怎么不死在外边?你又回来祸害我们娘俩!
耿大龙看看苦妮毫不慌张的脸,一脚把瓦刀踢到墙根,笑说,你这是干啥?我和苦妮闹着玩的。你看?说着从包包里扯出一条粉红的青纶围巾,我还给她买了条最新产品的围巾哩!你再看!又一把抓出十块一张的几百块钱叭地拍到床上。
大龙娘看清那些钱,哆嗦了一下说,天爷!你抢银行了?
苦妮揉揉生疼的头顶,一捋,捋下一把头发。
晚上耿大龙要干那个事,苦妮冷冷地说,你要不想要孩子你就干。大龙讪讪地住了手,很快就睡着了,阔大的嘴巴拉风箱般响了一夜没住声。睡床里的苦妮才知道耿大龙的鼾这么重……
第二天耿大龙叼着支过滤嘴烟去了耿兴良家。
在耿河两庄,兴良的家一直比较富裕,自然房子也就高大一些,院墙也就齐整一些,尤其与众不同的是,兴良还给自己布置了一间书房,是院角杂物间改的,门楣上正经钉着块牌子,刻着“三味书屋”四个大字,自然是摹仿鲁迅先生的手体。兴良正闩着门给广播站写稿,耿大龙砰砰拍响了门。兴良最讨厌他写作时被人打扰,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一看竟是多半年不见的耿大龙,由不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