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8年第07期
栏目:压卷之作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晚春的一天,鸭绿江边的辽东重镇孤龙城外的乡间官道上驶来了一挂轻便的马车。车上坐的正是刚从京城放差而来的新任孤龙城知县左剑诚,还有专门去州府迎接他来上任的县衙戴师爷。
这官道距鸭绿江河道不远。前些天正值冰河解冻,鸭绿江春水泛滥,官道上冻了一冬的硬土路一经开化,变得泥泞不堪,坑坑洼洼极其难走。赶车的车夫不时跳下车来吆吆喝喝地拉车拉马,尽管千小心万小心,周身上下也早已溅满泥浆。左知县和戴师爷在车里饱受颠簸之苦,可遭了罪了。
左知县撩开车帘向外看,马车正经过一片偌大的村镇。这村镇被官道分为两半,左边是广袤的田野,右边依山傍水,遍布丛林。田间和山下都坐落着大片的民宅。左知县扭头问戴师爷:“这是什么所在?”戴师爷忙回禀:“大人,这是个满汉杂居的地方,叫二虎村……”
“什么?”左知县一皱眉,“本县上任的地方叫孤龙城,这个地方叫二虎村?本县我是孤龙,城外眠二虎?”
“不是不是,大人一县之尊,民之父母,初来乍到,地方民众怎敢故意在您面前示威。地名嘛,历史沿革,这么叫过来的,与城乡差异无关。”戴师爷忙说。
“噢,”左知县说,“那此地为何叫二虎村?”
戴师爷说:“大人,您看这左边是汉人的庄子,右边是满人的屯子。您可别小瞧这二虎村呀,此地民风强悍,也是孤龙城外最大最具势力的一个村镇。”两个人正唠着,忽听轰隆一声响,两个人的身子同时一栽歪,差点儿没撞在一起。原来是车的右轮陷进了一个大泥坑里,车厢立即一边高一边低,左轮高高地翘了起来。车夫急得一手拉缰一手叭叭地挥鞭打马。辕马铁蹄叩地,怎奈却越挣越打滑,右轮越陷越深,车厢越来越歪,眼看着就要翻倒。左知县和戴师爷在车厢里手忙脚乱地往外爬。车夫边拉车打马边破着嗓子地叫:“老爷老爷,快出来呀,这车要翻……”
就在这火烧上房的时刻,就见官道右侧的一片林子里跑出几条大汉,手里都拎着伐木的大斧。为首的一个扔下斧子对车夫断喝道:“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喊话间,人就已经蹿到了车边。大汉毫无半点犹豫,一伸手就抓住了右车轮的辐轴,双膀一较力,喉咙里嗨地一声,竟把那车稳住了。随后赶来的几个汉子纷纷上手,喊着号子生生把深陷泥坑的右车轮拔了出来,又向前猛推,车子出了泥坑。惊魂甫定的左知县擦着冷汗说:“多谢壮士。请问壮士尊姓大名?”不想那为首的汉子看也没看左知县一眼,伸出沾满泥浆的手满不在乎地在车夫肩上一拍,大拇哥又向身后的满人屯子方向一挑说:“伙计,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瞎喊乱叫的。二虎村甭说有我们富八爷镇着,就是有我富九排在这儿,任它什么东西也翻不了。”左知县让这大汉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心说这大汉怎么叫这么个奇怪名字:富九排……正想问问,大汉已经唿哨一声,带着手下弟兄们拾起斧子,回林中伐木去了。
马车又走了一阵儿。已经快出了二虎村的地界,孤龙城就遥遥在望了,车子偏偏又出了问题,左边车轮又陷进了一条暗沟里,和刚才的情况如出一辙。轮子越陷越深,车厢又歪歪倒倒地要翻,只不过这回的方向是向左侧。好在左知县和戴师爷已经有了刚才的教训,没有过分慌乱,互相帮衬着爬出了车厢外,彼此搀扶着站在车帮子上。左知县一眼就看到了官道左侧的田野里跑出来十多个提着锄头的农夫。左知县喜出望外,招手喊道:“老乡们,快过来帮忙扶车。”
谁料想那些农夫听了左知县的喊声反而站住了,都在那儿拄着锄头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左知县气恼地喝道:“胆大刁民,还不快过来,没看车要翻了吗?”车夫哭丧着脸叫道:“老爷,别指望他们啦,不行你们就跳车吧!”跳车?左知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崭新的官服,又看看下边污浊的泥沟,心里直打怵,这要是跳下去准成了落汤鸡,我堂堂朝廷命官斯文扫地形象狼狈,成何体统?!正在犹豫间,只见那农夫中的两个二十出头的精壮后生脚尖轻轻一点地,来了个燕子三抄水,刷刷刷几大步,刚见身形腾空而起,身影已轻盈地向将翻的车上落了下来。两后生甩腕探手,牢牢抓住左知县和戴师爷的袍带,一个旱地拔葱将两个大活人轻轻拔起,脚点车帮一借力,人已纵出丈余开外,在一个干爽些的地方落脚站定。两个后生脸也不红,气也不缓,将左知县和戴师爷从容放下,像放下了一个不经意的物件一样。与此同时只听咣当一声,车子倾翻,扣在了泥泞里,连辕马也被带得卧了槽。那些农夫连同那两个后生拍着手乐开了,喝彩道:“好、好,翻得好,就该翻。”
左知县七窍生烟:“你们这些刁民,是在玩弄本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