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02年第02期
栏目:新人自荐
我从小喜爱文学。《一捆教科书》中的指导员,遭敌机轰炸,为保护教科书而血染书页,令我声哑泪流。《“钉子”精神》中,雷锋钻挤时间学习的劲头,深深地扎入我幼小的心。
而我家里很穷。寒风蛇一样钻进空荡的裤管,冰刀似地割腿划心。用草绳扎紧裤管口,寒气还是针一样刺进肉。多年后,我买条绒裤,暖得冒汗,才惊喜世间有保暖物,惊奇地发觉,小时的棉裤早被哥姐们穿得徒剩其名了。
读高中时的菜钱,急得父亲屋里屋外反复撞。白发祖父捏五块钱来,祖孙三代共坐一条板凳。祖父把钱往我手上塞,父亲仰望门外的苍天,闪着泪花,硬着喉:“应该我养您,怎能要您供我的儿?”“能抠就抠一点吧!”所以,我踏出高中校门,带《高尔基》回乡,不向好菜碗里伸筷子;新衣裳让弟弟先穿,我捡旧的;选最重的农活干,挑最重的担;不说话,不吃饭。父亲还是一句话:“看到你沾书,就火!”
在外做临工,别人甩锤我握钎时,总用左手,右手避在一边,坐车也是左手靠窗口。“保护右手,好捏笔。”肚子饿时,常叨念:“一定要填饱肚子。饿成病,将来怎能完成大部头?”经常在日记中写:“今天的苦,我得好好品尝,免得将来条件好了,再也尝不到了。”确实,后来的苦,是“别一番滋味。”听理发师说他自己:“忙时聊天,闲时看书,饿不死”,便想学理发。而父亲说:“这么多的书,你白读了?”“我就是想再多读点书!”教我理发的师傅,同时开餐馆。我从凌晨三四点,忙到深夜十一二点。把案板上的肉、鱼和菜的渣汁一抹,铺条毛刺刺的麻袋,就是床。大热天的,把身子搁上去,就像掉进了臭烘烘的深渊,正好晕呼过去。用衣服包着头,不顾蚊子打钻。
最绞心的是,没时间看书、写日记。只有上厕所和在一个水龙头边排队挑水可利用。结果多次发觉自己刚上过厕所,又不知不觉地被没写完的日记,没过到瘾的书,带进厕所,蹲在坑上。挑水时,老让人,被人们赞为活雷锋,终惹师傅脸变色。
找对象,首先问人:“是否高中毕业?爱好文学?”如果不是,便免谈。结婚后,开店挣了点钱,便买来大柜的世界文学名著,不分昼夜,关在房里过瘾。钱用光了,再贷款开店。开店时,也趁隙抓抢着看几行书,写几个字。有时,丢了生意,也不觉得,就是发觉,也不在乎。
从乡村到县城,再到外县,今至京城,都是文学牵着鼻子走。与人争斗,根子往往不是钱,而是人格、道义等。幸运,吃亏,甚至差点丧命,都不外乎是为文学。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干什么事,都别玷污了人格,当不了高尚的大作家;别使老来独自回忆时,心里打颤。看书,喜欢高尔基的《在人间》、卢梭的《忏悔录》、鲁迅的《孔乙己》和路遥的《人生》之类。注重人生经历,心灵感悟。
写稿多是亲身经历,真实感受,一般不虚构,连“奇怪”的梦,都是做过后照录。窃以为:
生活,是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在写作。情节的发展,作品的结局,是具有个性的活生生的生命,与环境、时间的相互结果。并非自以为是,想入非非能随心所欲的。当然,读生活这本大书,并非粗浅地捞生活海面边角的泡沫,而是应该读懂海底的漩流,海浪冲向高天,海雾滋润星月。
《故人西辞》不是创作,而是对故人的一鳞半爪的记录。那段时间,我完全沉浸在对故友的情感之中。满脑子都是鲜活的生命在挤撞,干脆忘了技巧的营构。我只是如实地记录。有些事,是母亲告诉我的。小说中,我照抄了不少母亲说的话。
好像文学只是带着一颗心去生活,去碰撞,去感受,再记下来就成。其实,这是用生命来写作,笔下淌出的不是墨水,而是鲜血。
人为的“技巧”,有可能成为昨日黄花;而生命体验,永远是陈年老酒。
生命不息,感受不止,痴狂不已。导读:
一个短篇小说,六个人物的死。这六个人物都是有生活原型的。他们曾经都是作者的活生生的乡亲或朋友,现在,死去的人又重新活在了作者的笔下,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念那些你的西辞了的故人?想起他们,你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与感慨呢?
我今年三十五岁。说年老吗?现在人一般活七八十岁,我还只活小半。说年轻吗?我常觉身心疲惫,想到不少生年和我差不多的亲戚朋友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