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哪门子火星撞地球的回答?他被彻底整晕。正待发作,却发现她眼泪汪汪,很快,蒙在她脸上的纱巾也被浸湿。她的眼睛呈长弧形,眼角微翘,纱巾遮脸后,这一双美目尤其突出。犹豫了三秒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这是两天前与兄弟们在一个小餐馆吃完面后顺便捎回来的。
她接过纸巾也不看,在眼睛上轻轻按拭。不料泪水却越拭越多。
他在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如果她真是恐怖分子,那这女人不去演戏可就太糟蹋天分了。如果她不是,如何解释这瓶黄色的饮料?且她非但不喝,还胳膊一抬,将让她喝饮料的协警推跌在地。
他在狭窄的审讯室内兜着圈,如困兽一般。
前段时间,美国又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枪击案。尤其猖狂的是,那人行凶之前还给911打电话,宣布自己效忠于伊斯兰国领袖。活见鬼,那人扫射的便是同性恋酒吧。联想到她刚才那么沉迷于Adam Lambert的歌,想为同性恋们报仇?脑中灵光一闪,但只一瞬,又将其掐灭了。听个同性恋者的歌,犯不着扯上这般杀人狂魔的联想,哈。啊对了,戴面纱的女人!他浑身一激灵,突然意识到她的纱巾有可能是一种信仰的宣示?之前曾要求她摘掉面纱,她坚决反对。他向上级申请强行扯掉她的面纱,但被上头否决了。这事情非常敏感,强行要求或强扯怕引起不良后果。从前有过先例,一警察出言不逊,并强行拉扯掉一位女信徒的面纱,引起一大批人游行示威,并在各种媒体上谴责警察对信民的不尊重。最后的结局是警察道歉并调离原岗。
他的手在裤袋里捏着一根烟,在紧张的思考过程中,几乎将这根烟揉得粉碎。
她不是说外婆死了么,难道内有隐情?因为外婆的冤情要制造灾难?饮料瓶内的成分还在化验,结果尚未出来,他得在这段时间里对女人有足够的了解。心里一上紧,眼神就不觉凌厉起来。
室内的灯光忽然变了颜色,由之前的惨白变成柔黄。他转头望向黑玻璃,知道外面的人在操控。
那女人的眼泪在这柔和的灯光中渐渐止住。
是不是,变色了?她迟疑着问。柔黄的灯光下,梨花带雨的眉眼,格外楚楚。
他忽然被这种犹疑的楚楚击中,心狂跳两下,眼中厉色减弱。为掩饰,便硬了声音道,管它变色不变色,你说你的。
说啥?她眼神迷离,绝无做作。
他终于被气得扑哧一笑,说你的姥姥经。
姥姥?嗯,是,外婆。她捕捉到了那份笑意,内心的拘谨和防备被瓦解了一大块,神态放松了一些。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外婆的事呢?
他第一次不带立场地看着她。发现她骨子里虽然有种倔强的幽暗气质,但这幽暗带给人的感觉并不违和。他摇摇头,看看墙上的禁烟标志,吞了口唾沫。
因为你爱你外婆。
你怎么知道?
你将灯光都哭黄了,还能不知道?他说着居然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并走到她身后,从她的手中轻轻取下湿透了的餐巾纸,丢到墙角的字纸篓。在碰触到她手的刹那,有一丝电火花噌地窜起。
我们这是……你是想谈朋友吗?
那丝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拢,他就一下被噎住,差点背过气去。今天,莫不是遇到了一个女神经?他再次想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抽,又再次强行忍住。
他一言不发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森森地盯着她。
四目相对,短兵相接。霎时空气里穿梭着高达万安的电流。对峙了近一分钟,她终于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黑玻璃缓缓说道,我外婆的母亲,是廖翠凤的同学。说着忽然转向他,哦,你并不知道廖翠凤是何人对吧?她……没待她说完,他接口道,知道。林语堂夫人。她本想假装吃一惊,但看他眼神深处寒意凛然,便省了这假装的一惊。
说你外婆。
说我外婆,先得说廖翠凤。她仰起头,翻了下白眼,舌头与上颚快速摩擦发出类似“车”的一声,短暂而急促。
他对她的固执无可奈何,只好任之。
廖和我外婆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太姥姥很要好,有天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她告诉我太姥姥说,她将一纸婚书烧了。太姥姥开始以为她开玩笑,后来就瞪眼珠子,说,你们不是知书达礼的恩爱夫妻吗?怎么做出这般极端的事情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可以商量着来呀。廖大笑。笑完才说此举并非二人有了矛盾,而是她为了表达对丈夫的忠贞。因林语堂书呆子对她说,结婚证明书只有离婚时才用得着,如果她信赖他准备爱他一辈子的话,就把这劳什子烧了,以证明情比纸坚。
这与你外婆何干?说你外婆。声音干涩,生硬。
她停下来,懵懵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被她的眼神攫住,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迷幻的单纯和柔软。
我懂。他几乎是不受大脑控制地说,声音里显出一丝温存,令他自己都吃一惊。
她深深地看住他。
他赶紧找补几句。最近看过一部电影《爱情天文学》。我想,那能解释得了真爱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