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第二次站在这片土地上,距离第一次的时间,已经六年了。这个城市在这六年里,已经从头至尾脱胎换骨般换了新颜。但是六年前的记忆对于他,依然历历在目。阳光那么好,心情却郁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他手捧着一大束百合花拦了一辆的,“去南山公墓!”他简单的吩咐着司机,便低头看着手里的百合。去墓地,一般的的哥并不太愿意去,就怕晦气。但司机见此人并多话,又见他对着花专注着,就不忍拒绝。
“先生是外地人啊?哪里人啊?”的哥没话找话。
“嗯!”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应着,并不打算与人交谈的样子。
“先生喜欢这里吗?我们这里可是全国著名的旅游城市呢,你看神清水秀,民风淳朴!每年来度假旅游的旅客上百万。国际友人也占了很大的比例!”的哥喋喋不休的向着这位看似不是来旅游观光的异乡人推荐自己的家乡,“租一条小船,沿着漓江去看两岸的秀美风景,保管你大开眼界,下次还会再来??????”
“对不起!请将音乐打开吗?”异乡人受不了这种免费的广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以阻止那黄河泛滥的话语。的哥看出了此人不愿交谈,也看到了旅途的疲倦早已爬上了他的脸。而且此人的眼神透着忧郁和哀伤。想必是才从长途车上下来,而且是带着重重心事来墓地看望至亲的样子。于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将一张老旧的CD推进,接着一阵阵欢快的音乐便充满了整个车厢。异乡人失神的望着窗外,不知有听没听。车子开出了市区,过了两道旱桥,到了郊区外,两旁的葱绿的树很密集,路却变的很难行,颠颠簸簸的,远处山峦连绵起伏,车子终于在一个山脚下停住了。
“先生,到了。我们的车不好上去,你沿着这条路往上走一段就到了。”
一条纽着羊肠般的小道,往山上延伸着。四处的树,孤单中透着阴森而凄凉。他付了车钱,捧着那束娇嫩欲滴、纯洁如她的百合慢慢的走上去。
那年的十月,刚刚考上司法警官学校的他,突然接到了令人无法接受的噩耗,来不及请假的他,一路急赶,在一个女孩的引领下,跌跌撞撞的跑来。那时这条路,安静得吓人,连鸟儿都不敢大声的啼鸣,好像为了怕扰到了亡灵的安宁。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炭火上,让他一直烫到心里去。六年了,当年那个莽撞的毛头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小伙子。但是当年那种失去知己挚友的悲痛心情依旧。每踏一步,心里还是抽搐的生疼,是悲痛,是愧疚,也是一生无法弥补的缺憾。
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几束还很鲜艳的百合斜放着,她的笑脸,依如六年前一样灿烂,笑脸下面刻着:
杜雨之墓
他轻轻的将花摆放好,掏出手绢来轻轻拭去照片上并不存在的灰,照片里的人笑面如花,他心里的遗憾又多了一重,负疚感更深。他对着她,屈膝而跪,将头也低低的埋下去:“小雨点,我来负荆请罪了!”
少年的他,远在西双版纳的那个有着金三角之称的小城,和一个在D市的少女杜雨,成了用笔交谈的好友,就是那时很盛行的‘笔友’。一封从一个城市辗转都另一个城市,又几经周折才到他手里的信,对于寒窗苦读的他来说,带来的是一种怎样的惊喜和兴奋。两个苦读的学生,用笔诉说着彼此的喜怒哀乐,经营着一个属于少年人自己的世界。可以伟大,可以渺小,可以欢乐,可以哭泣。两人是怎样小心的呵护着这份纸上谈兵的友情,害怕这美好的感情会变质,他们甚至约定,上学期间暂时不交换照片,彼此保留一份神秘,留待见面的那天给彼此一个惊喜。那年,她十五岁,念初三;他十六岁,念高一。她后来去了外地念一所普通的中专,而他升了高二。通信一直不断。少年的纯真和美好,即使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因有着鸿雁的维系,成全了这份深厚的情谊。
虽然没见过面,他对她的了解却似乎超过了所有的人。
她喜欢的果汁是鲜椰汁,喜欢的甜品是杏仁蛋糕,喜欢紫色的泡桐花和纯白的百合花,喜欢的运动是打篮球,喜欢穿纯棉的碎花长裙;开心的时候哈哈笑,难过的时候会发脾气。她有一个很书生气的师傅,虽然她很烦他非要教她写文章,但是她很愿意花时间来忍受他的口若悬河;她还有几个貌美如花的愿意包容她的好姐妹;她一直喜欢着那个把她当成妹妹的帅气男生??????她的生活丰富多彩,连旁的人都忍不住陷进来分去一些。
他在分享着她的喜乐的同时,也在羡慕着她身边的那些一次又一次被提起的人。好多次,他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高考那年,因为繁重的习题,还有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他想放松心情,便邀请她来一起过泼水节。那是他们傣族过的一个大节,相当于汉族的春节(当然,现在已经汉化,春节也是一个大节)。他多次向她描述他们是怎样的过泼水节的,那种你泼我我泼你的欢乐和喜庆,代表着对彼此的祝福。她心之神往,答应要来见识。泼水节前三天,他接到了电话,她要来了。他高兴极了,立即和家人商量该怎么招待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然而家人的态度却是坚决反对他去见那个女孩,因为高考在即,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分去他的心思。他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服意志坚定态度强硬的家人。那些天,家人将他锁在房子里不给他出来,连电话也不能打。他眼睁睁的看着白天变黑夜,太阳换成漫天的辰星。桌上厚重的习题也无心去写。好多次,他听到客厅里那部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响了又响,他知道那也许是那个千里来就他的女孩打来的,可是却只能闻之而不能接起,心里充满了对那个远道来的朋友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七天之后,他收到了一张本地生产的风景明信片,上题一首打油诗:
“三角城一游,风景果然好,居民亦良善,虽不虚此行,然终有一憾!”
他终于没能尽到地主之谊,让她抱憾而归了。
她走后再没有信来。他考上了大学,依然一封又一封的写信去给她,他知道她至少还有一年才离开学校,那他的信,她是会收到的。然而,他再也没有接到她的信,却接到了噩耗。他来了,而她已经被装在小小的盒子里,深埋在这个静悄悄的地方。命运怎么那么残酷呢?一次的错过居然就是永远。
如果他知道,错过了那次机会就会错过了终生,他一定不会失约,无论如何都要从家里跑出来见她一面,好好的带她去游览小城的风景,而不是让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会有‘终有一憾’的感觉出来。
小雨点,你知道我背负了多沉重的十字架吗?
你是否怨恨我给了你那‘一憾’?你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在那里有没有朋友?会感到孤单吗?以后我每年都来看你好不好?我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在读博,攻读心理学。你呢?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