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说:“上个月,后山刘庄的刘文汉从外面回来,给庄里铺了几里长的石子路,听说还要把庄里的老人拉到北京去看毛主席纪念堂,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夸他仁义呢。大不想叫你铺路,后宅你大娘是五保户,你大伯和我还在五服之内,也是一家人,她住的房顶都烂了,你花几个钱给修补一下。还有你三爷前些年想建个宗祠,把咱萧家理得清的祖先灵位都供上,逢年过节也好祭拜。平时庄里有个吵嘴磨牙的,也有个劝和的去处。这要花不少的钱,他心里苦恼得很。这些年庄上的人也没少照顾我,那几亩地,都是人家帮种的。你捐点钱,就算是帮大还了这份人情了。”
子良本来就为钱的事闹心,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生气地说:“三爷也真是的,他多大年纪啦,八十多了吧,还操这些闲心。现在啥年代了,搞什么宗祠,纯粹的封建思想。再说现在的人一个个心眼儿比鬼都多,既不是人民公社那年代的社员,更不是他私塾里的学生,吵嘴磨牙他管得了吗?至于那个刘文汉铺路的事,我也听说过,他这几年在基础建设上偷工减料挣了几千万,名声臭得很,就拿钱来买名声。这些沽名钓誉的事,我从来不干。宗祠的事我不管,管了影响也不好……至于给大娘修房子,过段时间再说吧。”
老根听了,默默地看了子良一眼,低下头,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先到床上歇会儿,等会儿去你二哥家吃饭。”
子良见父亲不高兴,无话找话说:“怎么不见永生、大国他们呢?”
老根叹了口气说:“都打工去了,你上大学那阵子,庄子里快二百口人,这些年好些人家挣了钱,在城里买房子,不回来了。眼下满打满算只有四十来口了,还老的老,小的小,年轻力壮的没几个。你三爷家二叔也让他去县城里住,他说几辈子都住在这里,舍不得离开,这才要修个宗祠。”
子良听父亲又说到了宗祠,苦笑道:“大,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等条件允许了,我一定帮三爷了了这个心愿。”
二哥的晚饭很丰盛,鸡鱼肉蛋都有,还有子良十几年没有吃到的酸菜粉条。酒也好,是安徽名酒“古井贡”。二哥请了三爷和几个叔叔辈的,还有两个年纪大的兄长,满满当当坐了一桌。饭桌上气氛很热烈,先是二哥提议为子良还乡共同喝了两杯。接着子良反客为主,给三爷和父亲,几位叔叔、兄长各敬了两杯。几位叔叔都很惊奇,说,子良你这么单薄的身子,又是做学问的,还这么能喝酒呢?三爷说:“你们知道子良的地位有多高吗?他现在是教授,和市里领导一个级别的。”子良忙摆手说:“三爷,这不能比,我那是专业职称。”二哥说:“怎么不能比呢,县里领导来看大伯,称你是教授。三表叔的女婿是副教授,三表叔说他享受县级待遇。你是教授,不就是市长级别吗?来来,二哥也给你敬两杯。”子良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端起酒杯喝了。其他的人见了,也都一个个和子良碰起杯来,然后又一个个给三爷和老根敬酒。老根推辞不过,喝了几杯,醉了,便提前离席回家睡了。三爷虽说已是杖朝之年,酒量却是不弱,一连喝了十几杯,仍是脑清目爽,思维敏捷,举止得体,处处表现出长者风度。子良心中暗暗称奇,由衷地赞佩了三爷许多言辞。三爷心里很受用,又把子良的才学夸奖了一番,说着就给子良提及撰修宗谱的事,说:“咱们萧姓自古来就人才辈出,在家族史上地位显赫,除了大汉名相萧何外,还出了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等十一位皇帝。唐代更有萧瑀、萧至忠等十位宰相,开国将军萧劲光、萧华也是咱同宗族人。我们这一支,也出了不少名人,你天祖是从五品守御所千总,高祖是正八品县丞,曾祖是县教谕,还有你二爷爷十五岁跟着萧华的挺进纵队打日本,十九岁就当了营长,要不是死得早,解放后至少也是军长、师长。眼下,你二叔在县政府里公干,你宜昌叔家五弟在南面乡里当副乡长,你宜文三叔前年才从村委会里退下来,他家老二在武警都挂了中校军衔了。有几个在外地工作的,也都干得不错,你更是为咱萧家长了脸,争了光。咱萧家人丁兴旺,人才济济,这宗谱一定得撰修,而且非得你这样的大手笔才能胜任!”
子良想,这修宗谱的事起码要追寻家族百年历史,是一项内容繁杂的工程,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怕是完不成,这种枯燥无趣,费心劳神,没啥意义的事自己可不能做。再说,这次回来是为躲烦恼的,哪有心思弄什么宗谱呢。本想一口拒绝,又怕三爷不悦,冷了酒桌上祥和的气氛,只好含糊道:“三爷您是百里有名的私塾先生,撰修宗谱这么庄重的事,有您老在,我岂敢轻狂。”三爷听了,以为子良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高兴地端起杯子和子良对碰起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十一点,喝得子良头晕目眩,脑子里乱哄哄的,连坐都坐不住了。二哥扶着子良回家休息,刚到子良家门前,老根就急急迎了出来,二哥惊讶地说:“大伯,你不是醉了吗?”
子良头脑还清醒,知道是父亲怕他喝醉,找了托词离席,好照顾自己。心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脑子一乱,更迷糊了。
子良醒来时,房里已是阳光斑驳,老根在外房咳嗽一声,说:“你醒了,快洗洗吃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