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怀德到江北去洪家堡子的人都不知道。他牵着四眼狗，到了堡子北头的一片高粱地，就和四眼狗一头扎进高粱地里。顺着高粱地一直走到尽头，就到了江边。正好江边有一条船，是上游到下江码头送粮食的，艄公正停在岸边，点起火来做饭。洪怀德对那艄公说：“把我送到江对岸，你就不用点火做饭了，我给你的银两够你在侯家大厨楼里吃上四菜一汤，捎带着还能在露水楼里听一场戏。”
艄公睁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好事？”艄公就一边恭维着洪怀德，一边把洪怀德送到了江北。
江北是一个繁华的集镇，也是三省相交的地方。这里的人口音很杂，生意红火，只是这里的生意人面相很冷，因为货不愁卖，所以商家和买主也没有谦和礼让。一街的繁华，也是一街的嘈杂。这种嘈杂让许多外来客感到很兴奋。街东?街西都有戏园子，街东的是莲花落子，街西的是河南梆子，后街的露水楼显得比较高贵，杂戏杂耍都进不得楼里，楼里只唱京剧。露水楼里有个戏班子，班主叫佟少锋，艺名叫冬海棠，唱的是自己班子里的戏。冬海棠还养着一个从京城来的才子，名叫宋文丘，也叫一笔江山，据说是当今圣上赐给他的文号。宋文丘写过几出好戏《雪落梁山》?《黛玉还乡》?《孔明渡江》等。宋文丘擅写荒诞剧，但戏文高雅。宋文丘的稿酬很高，一本戏的稿酬可以购得几千垧地。宋文丘的戏让冬海棠在江北的露水楼站住了脚。
洪怀德在街上没有东游西逛，进了街口，就钻进了一个胡同里。胡同的尽头是董家皮货店，洪怀德跟着四眼狗，连门都没敲，径直进了院子。皮匠董老疙瘩抬眼看见了洪怀德，连叫：“二哥，可有些日子没来了。今个儿是给自个儿订鞋，还是给……”
洪怀德说：“不是来订鞋，而是来到你这儿坐坐。”
董老疙瘩有些惊了：“二哥能到下人这儿来歇脚，可是让下人过了年节。如果不嫌弃老疙瘩，今儿晌午在我这儿吃饭。我到侯家大厨楼给您订一坛红参炖鹿肉。”
洪怀德说：“我到江北来不是为了吃饭，我是想听听戏，算来也快有小半年没过江北听戏了。你也是个江北的戏迷，我得先在你这歇脚，打听打听露水楼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你知道我洪怀德是个不喜欢声张的人，我一进了露水楼，那楼主高先生领着一班家丁前呼后拥的，你都脱不开身，哪还能让你听戏。我在你这儿打听打听，如果有好戏我就去听，没好戏我就在这江北转一圈，和你这老疙瘩扯一会儿蛋我就回去了。”
董老疙瘩放下手中的皮活，凑近洪怀德，眼神里露出惊喜：“我的二哥哟，我的二哥哟，你可是真来着了，露水楼下唱着好戏，是京东大手笔宋文丘的一出好戏，这戏的名字就叫《露水楼》，你说这绝不绝？戏文那个清亮，唱腔那个绵软，露水楼里以前可从没有这样的好戏。”
洪怀德问：“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宋文丘，以前都是冬海棠的儿子冬月季写的那些糟戏，啥时候又冒出个宋文丘来？他是哪路货色？这《露水楼》写的又是什么东西？”
董老疙瘩又把手中的活捡了起来，说道：“这宋文丘可不得了，是从京城来的，据说是当今圣上的干儿子，圣上赐他文号为‘一笔江山’。这小子真他妈的牛×，他整天躲在露水楼的顶层，每天只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从楼里下来，两个家丁护着，一个家丁背着一把太师椅，一个家丁操着一把半人高的大扇子，身后一位侍女打伞，身前还有一位侍女拎着茶壶茶碗，只要宋先生在哪儿一停下来，家丁就把太师椅放下。宋先生落座后，家丁侍女就是一阵忙活。这宋先生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大高个儿，白面皮儿，脑后的大辫子又黑又亮。看那样，就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儿，长得那叫俊。宋先生说话细声细语的，像个女人。据说，宋先生至今未娶，他要保住童子身，他说他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戏。你听听，这宋先生哪是人，活脱脱地是个戏神啊！”
洪怀德眼睛也一亮：“这真像个戏神，那《露水楼》肯定好看。”
董老疙瘩说：“《露水楼》是讲一个女人的故事。讲一个女人嫁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男人，这男人除了玩蛐蛐，什么也不会。但这男人有一座祖宗留下的金塔，足有十斤重，塔上镶了一百颗宝石，这男人一年从这塔上抠下来一颗宝石卖掉，生活非常富足。后来这男人玩蛐蛐输了，每年要从这金塔上抠下十颗宝石，后来，塔上的宝石抠没了，塔也被人盗了，他就把自己的女人卖了。几年以后，这男人到露水楼里找妓女，他和那妓女睡了一夜后，那个妓女竟然拿出一样东西给他，并对他说，给你这件宝物吧，把你的女人赎回来。那男人一看，那宝物就是金塔，那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原来的媳妇……”
洪怀德笑了：“这戏还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