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老钱搜集饮料瓶,有了都给他。有的人还会从外面拾几个带给他。只不过步行街这块地方,拣垃圾的能编成一个连。他们背着口袋,手持钩耙,怀里揣着电筒,不分白天黑夜,在步行街附近的几十个垃圾桶之间轮番作业。往往一个刚走,一个又来。最繁忙的垃圾桶一天会被眷顾上百次。
可是此刻,一切都安静了。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蜷在商场的门廊底下,裹一条脏被絮,酣然入梦。这时候如果还有背着口袋拿着钉耙的人,那就可疑了,现在不是他们的工作时间。老钱来的时候走巷子,回去的时候走步行街街面。这样,他就等于把自己的辖区整个兜了一圈。老钱还穿着几年前在劳改农场时发的警服,不同的是,两杠一星的肩章换成了一颗盾牌的,司法警察的臂章换成了治安的。
步行街路灯稀疏,光芒幽暗,更多的起装饰作用。有的商家下班后,把霓虹灯全都关了,留下一段黄虚虚的街面。有的商家让霓虹灯一直点到天亮,照出一片彩色的街景,然而更显出繁华背后的冷清。
步行街的商家多在十点钟以前关门,商家关门之后,就会有一帮摆摊设点的小贩乘虚而入,勉强将街面的繁华延续两三个小时左右。过了十二点,街上的人就少了,到了这一刻钟,几乎绝迹。
人迹无踪后,别的生物陆续登场。老鼠一只比一只肥硕,皮毛油光水滑,眼神机敏大胆,它们顺着街边溜,沿着水管缆线霓虹灯的支架上上下下,偶尔受到惊吓,并不轻易消失。黄鼠狼则三两成群,拖着或长或短的影子,大摇大摆横穿街面,姿态无比优雅从容……老钱有一回查岗回去,逢上李巩固小孩生病请假,岗亭没人。那是个夏天,窗户开着,一条一尺多高的黄鼠狼,端坐在他椅子上,老钱一看,地上还有两条,三个叽叽咕咕不知讨论什么,见到他住了嘴,一齐朝他看,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老钱被看得不好意思,又出去兜了半圈才回来。
老钱慢慢腾腾地走,他巡街除了一把电筒什么都不带。经警队的电筒有一尺来长,好几斤重,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光柱雪亮,照得见五十米外玻璃墙上新贴的小广告。老钱只一扫,就发现前两天才贴的小广告,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这种被称作“牛皮癣”的玩意是一些人的天敌,从街道到管理处,说起来没有不痛恨的。去年秋天,街道下个通知,贴“牛皮癣”的,逮到一个,奖励两百。
李巩固逮到过三个,两个女的一个男的,一概的瘦小邋遢,讲话也听不懂,叽里咕噜,比比划划的,好像是外省人。李巩固每天来了就睡觉,养精蓄锐。人歪在椅子里,脑袋跟倭瓜似的坠到一边,口水拖的老长。老钱巡岗前才把他叫醒,他睡好了,精神头十足。老钱回岗后,他就开始行动,穿上便服,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找。
逮到一个以后,李巩固就上瘾了;逮到三个以后,街面彻底干净了。李巩固跟丢了魂似的,问老钱,这帮鸟人怎么这么胆小,不会真不来了吧?
消停了两个来月,“牛皮癣”又出现了,一点都不比以前少。街道派人清理了,没过两天,又贴上了。这帮人似乎也变狡猾了,李巩固每回出去,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前几天街道给辖区相关单位开会,重点谈的就是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