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传奇故事(上旬)》2012年第03期
栏目:本期读点
江南白蚬江畔,有个花园坟,青冢秀木,浮翠滴碧。多少年来,流传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北洋政府时期,军阀割据,战乱不断。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秋天,直系江苏督军齐燮元为争夺上海鸦片市场,同皖系浙江督军卢永祥开了仗,世称齐卢交战。战场摆在沪西嘉定昆山之间,双方交战,苏军吃了败仗。苏军本是乌合之众,军纪极坏,败兵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从此,平静的江南,卷入了兵匪横行的多事之秋。
却说昆山城西20多里,有个万顷大湖,因产白蚬著名,叫做白蚬湖。白蚬湖中有座岛屿,叫白蚬山。白蚬山云谲波诡,地势险要,从来就是作奸犯科之徒藏身匿迹的地方。苏军中有个连长侯月山,带了一帮子败兵,上白蚬山安营扎寨,号称侯月山部队,自封司令,在白蚬湖一带滋扰百姓,干起了土匪勾当。
白蚬湖有条支流白蚬江,中间有个集镇禹家堡。禹家堡地处膏腴之地,是个鱼米之乡,东去上海,西往苏杭,十分方便,所以镇上商贾云集,市场繁荣。这流金淌银的禹家堡,成了侯月山的觊觎之地,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到镇上敲诈勒索,强赊强买,有时还拉船抓夫,为他们运粮装物,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匪兵还黑夜进镇,闯入民宅,劫掠财物,凌辱妇女,放火烧房,女子的惨叫声,惊心动魄的枪声,吓得小儿也不敢夜啼。于是商店不敢开门,外地商贩望而却步,使一个好端端的繁华大镇,变得风声鹤唳,死气沉沉。
禹家堡商会会长禹世贤,是有名的世家。他年过不惑,家资百万,镇上几家有些规模的酒馆茶楼、粮行油坊都是他的产业,号称禹半镇。他的商会有团丁十来人,五六支枪,这些人平时吓吓流匪、抓抓小偷还顶事,可是碰上那些狼奔豸突、气势汹汹的匪兵,就只得铩羽而归了。禹世贤明知他们是白蚬山上苏军化装的土匪,但也敢怒不敢言。
禹世贤心中恼火,如坐针毡。但是,他不信禹家堡的匪患无法可治。他想起昆山城警备队司令潘至祥,人家原是苏军的一位团长,只要肯花费,请他援手,不怕治不了侯月山!于是,他向商会同仁打了个招呼,带了一份重礼,上了昆山城。
原来,齐燮元兵败,散兵在昆山城内横行霸道骚扰百姓,商会团丁无法遏止,县知事请羁留在昆山的潘至祥出山。在重金的诱惑下,潘至祥收罗了残兵近200人,建立警备队,自任司令,负责城防和地方治安,那些散兵游勇才不敢再滋事生非,昆山局面稍见安定。当然,昆山当局请潘至祥出山建纛,分摊给商会和众乡董的那笔开支是十分惊人的,但是,木已成舟,大家口吃黄连有苦难说。关于这一点,禹世贤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想,花费银洋,只要能遏止侯月山明火执仗的抢劫,还是划算的。
禹世贤到昆山警备队拜谒了潘至祥,送上了礼,说明了来意,再三请求潘至祥派一支人马到禹家堡,清除侯月山匪患。潘至祥听了,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他知道,禹家堡是昆山数一数二的大镇,富得流油,让侯月山那小子独吞,他也不甘心。现在,禹世贤找上门来,正好让他可以插一手,分一杯羹。潘至祥掐算一会儿,拿定主意,先是摆上一副官腔:“禹会长,冒(莫)客气,维持地方安定,是本司令的职责。”说完,他脱下军帽,搔搔头皮,又说,不过,要分兵禹家堡,他200号人马,保护昆山城也捉襟见肘,如何抽得出人手?若说等禹家堡出现匪情,他再派兵清剿,土匪早已闻风而逃,岂非徒劳往返?见禹世贤脸呈失望的样子,潘至祥挥挥手,说:“禹会长,冒急,冒急。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本司令自有平息匪患的妙招!”
潘至祥一脸真诚地告诉禹世贤,白蚬湖的侯月山,原是他手下一名连长,此人莽勇仁义,让他同你联手,化干戈为玉帛,禹家堡从此不就太平了?
禹世贤听潘至祥的妙招是干脆让侯月山保护禹家堡,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回不过神来。
潘至祥见禹世贤呆在那儿不回话,就阴阳怪气地说:“禹会长,侯月山是堂堂苏军连长,我潘至祥的心腹,你信不过?”
禹世贤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允也得允,若回绝了,潘至祥和侯月山串通一气,暗中使刁,禹家堡的百姓就更无法活了。
禹世贤站起身来,对潘至祥打了一拱,说:“潘司令言重了。侯月山既然是司令的人,我禹家堡的安定,指日可望了。不过,侯连长那儿,还请潘司令从中斡旋。”
潘至祥才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不过,侯月山那小子也真有点桀骜不驯,人见人怕的德性。这么着,禹会长,你冒怕,老子写封亲笔信,你带了去见他,保他妈的没事!”
禹世贤回到禹家堡,向全体商会董事说了潘至祥的意思。众人听后,掀起轩然大波。有的说,请侯月山保护禹家堡,只怕是把小鸡交给黄鼠狼,有的说,那无疑是开门揖盗,饮鸩止渴。大家嚷嚷了一阵,见禹世贤脸色很难看,才止住了话头。其实,禹世贤也很焦躁,见大家不说话了,才摆手一摊,说:“你们以为我不懂?可是,潘至祥的逆鳞你们谁敢去碰?”董事陈性初见风使舵地讨好道:“禹会长,您别往心里去,大家只是对时局有气,发发牢骚而已。眼前,商家关门,生计全无,不扳转这个局面岂不要坐吃山空。潘司令叫侯月山出面保护禹家堡,莫不是高人出的高招?常言道,驱神不如请神,或许会生出一线希望来。”
陈性初是丝绸庄老板,是个趋炎附势、油嘴滑舌之徒,平时大家都瞧不起他。现在,他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就纷纷点头称是。
禹世贤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切入正题。他说,眼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人把潘至祥的信送到侯月山手里。虽说是送一封信,却很有讲究。送信人举止要得体,既不让侯月山以为禹家堡拿警备队来压他,又要让他感觉到禹家堡也不是省油的灯,上面有潘至祥撑着,为以后谈判保护费时垫个底,不至他漫天要价。所以,送信的人,至关紧要,马虎不得。诸位想想,让谁去?
这一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成了哑巴,连能说会道的陈性初也噤若寒蝉,躲在一角不吱声。可是,偏偏有人抬举他:“陈老板玲珑乖巧,说话滴水不漏,堪当此任!”众人都附和赞同。陈性初急得把头摇得像拨郎鼓,说道:“趣笑,趣笑了。陈性初吹吹牛,缲缲边还可以,岂当得一方使者?再说,白蚬山是强盗窝,侯月山又是个喜怒无常的莽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一个商人,上白蚬山,岂不是羊钻进了狼窝里?”
众人嗡嗡了一阵,都觉得陈性初的话不错,土匪是狼,商人是羊,哪有让羊往狼窝里钻的呢?
禹世贤见大家推推诿诿,议而不决,心中很窝火,也很无奈,回到家中,妹子禹秋云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哥,潘至祥不肯出手帮忙?”禹世贤摇摇头,把潘至祥的意思告诉了她,又苦笑道:“我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派人去送信,商会那些人都吓得缩了头。”
禹秋云略一沉吟,说道:“哥,商会那几个董事,都是上不了架,胆小怕事的人,能当得这种差使?况且,叫侯月山保护禹家堡,原是刀头上舔血的险招,单靠商会不顶事。保护禹家堡,禹家堡百姓人人有责。所以,哥,你要把圈子放大,在整个禹家堡中找帮手,有道是百步必有芳草,十室定见忠信!”
禹世贤听妹子一番话,暗暗惊奇:这细妹子近来越发伶牙俐齿了,她说得对,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对禹秋云注视了一会儿,说,妹子,咱禹家堡有这样的人才?禹秋云忸怩一笑,人才?妹子可不懂啥叫人才,只晓得能办事就行!
禹世贤说,好,咱不讨论这个,那么,禹家堡谁有胆量上白蚬山送这封信?
禹秋云面孔一红,欲言又止。
禹世贤看了妹子羞怯的神态才恍然省悟,知道她要说的是谁了。
禹秋云,二十出头,是禹世贤同父异母的小幺妹,生得明眸皓齿,清丽白皙,是禹家堡出名的美人儿。她眼睑下,鼻梁旁生了一颗小黑痣,颦笑间更添妩媚。可是,有人说,就是这颗痣,坏了她的命。按相家说法,这叫“哭痣”,在家克爷娘,出嫁克丈夫。果不其然,她3岁死娘,8岁死爷,从小由父亲做主,许配昆山大姓王家,18岁上,婚嫁在即,新郎忽然猝死,成了“望门寡”。江南旧俗,姑娘定亲未嫁,却死了对象,也要守寡,叫“望门寡”。一般贫民百姓,囿于生计,守不起这个寡,都照样嫁人。可是,禹家是大族,禹家堡的首富,她禹秋云岂可坏了祖宗礼制,违了族中规矩?再说,禹秋云面生哭痣,命乖运舛,书礼人家,闻而色变,怎敢与她谈婚论嫁?于是,禹秋云只得忍受屈辱,守了“望门寡”。
为此,禹世贤在后院修葺了个花园,让禹秋云居住。可是,禹秋云生性活跃,青春如火,怎受得这种桎梏之苦。她照样大大咧咧,逛街赶市,出入书场剧院,甚至酗酒撒疯,成了禹家堡一大景观。族中人看不惯,常在禹世贤面前蝇蝇嗡嗡。秋云幼失怙恃,禹世贤长兄为父,自小对她十分爱怜。现在,她横遭厄运,就格外呵护。所以,禹世贤对族中人的聒噪,只当耳边风。俗话说:“若要俏,常戴三分孝。”禹秋云穿黑服、戴薄孝,更显得冰肌雪骨,楚楚动人,惹得禹家堡一些轻薄浪子垂涎欲滴。
一日黄昏,禹秋云在凤鸣酒楼喝醉了酒,走出酒楼,就被几个闲散少年盯上了。走到将军桥头,少年们一拥而上,挟持着她往桥上走。禹秋云酒在肚里,事在心里。她知道上桥不是回家的路,而且桥对面僻静、荒凉,这些人的用意可想而知。她发急地挣扎着,一边高声喊叫。叫声惊动了桥堍的剃头店,店中走出一个凛然可畏的年轻人,那些少年见了他,吓得鼠窜而逃。那年轻人上前扶起禹秋云。禹秋云从朦胧的月色中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又羞又愧地叫了一声“七哥”,那被叫“七哥”的年轻人,默默地扶她进了剃头店,不无痛心地说:“小姨,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你还年轻。”
禹秋云哇的一声扑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现在,禹秋云见兄长找不到合适的送信人,她就想到了侠肝义胆、疾恶如仇的七哥——禹七!
禹世贤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但还是问了一句:“妹子说的是阿七——禹七?”
禹秋云点点头。
禹世贤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