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14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渤海湾大亮岛上有个渔村叫做将军帽，不是这个渔村出了什么将军，而是这个村附近的海域盛产鲍鱼，鲍鱼的土名就叫“将军帽”。鲍鱼因其壳面隆起，状似清代官员戴的帽子，渔民称其为“将军帽”。这个小渔村由此而得名。
将军帽村有几百年历史，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尤其是他们村的鲍鱼远近闻名。清朝时期，这里的鲍鱼是贡品，专门贡给皇上食用的美味。将军帽村历经朝代变迁，贡品时代早已成往事，正向改革开放时代迈进。当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时，小渔村出了一位“秀才”，名叫张鲍鱼，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有当官的命，其实张鲍鱼只是考上了一所京城非名牌学校——燃料工业大学。物以稀为贵，将军帽村近百年来从没出过一位“秀才”，更没出现过一位当官的人，张家小子张鲍鱼考上大学的消息一经传开，把个小小的将军帽村搅和得一个月都没有踏实，人们就这样“秀才”“秀才”地叫开了……张鲍鱼来者不拒，也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受用了。
张鲍鱼来到了京城读书。每当月朗星稀的时候，他就会拿出一个漂亮的贝壳盒，盒里面装着的那个金锚，是他端详遐想入梦的物件。金锚是渔家女海草送给他的，不言而喻，这是一个渔家女送的定情之物。张鲍鱼每每细细地抚摩着金锚，就像再次品尝着那顿纯生态的鲍鱼宴……
张鲍鱼在家等待着金榜题名时，应该说是百爪挠心，吃不香睡不好，他知道录取通知书将决定他的一生。那天，张鲍鱼躺在自家的钱褡子房的过堂里发呆。过堂里前门开着，后门也是开着的，张鲍鱼身下是两个凳子搭的门板，躺上去很凉快。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张鲍鱼侧头一看，只见一位身材秀美、皮肤黝黑的姑娘，扑闪着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正多情地看着他。正是海草。张鲍鱼见海草腰间挂着鱼篓，手里拎着铲鲍鱼的铲子，就知道她要到搅天黄的海域去铲“将军帽”，一定是为了给他做一顿丰美的鲍鱼餐吃，以表明青春少女的心迹。海草虽然没敢说出来，但张鲍鱼已经猜到了。
“哎，秀才，去捞海货怎么样？”海草边说边投过来火辣辣的眼神，“搅天黄海域无风都有三分险，你敢去吗？”
张鲍鱼当然知道，在他们这个小渔村，自古以来就有一个风俗——男人要是追求女人，就会选择去搅天黄海域走一趟海，如果活着回来而且鱼虾满舱，那么姑娘就是他的了。很明显，海草此番是什么用意了。
张鲍鱼正为录取通知书没下来而心烦意乱呢，现在又无事可做，而且他的确也很喜欢海草，所以巴不得跟海草去搅天黄，就对海草说：“有你，我怕什么！”说着，跟着海草来到了大海边。两人上了船，张鲍鱼摇着橹，海草也摇着橹，小渔船就向着搅天黄的海域驶去了。远眺着小船前去的方向，望着晴朗朗的天空和平静静的海面，海草心情格外的好，就亮开歌喉唱了起来——
一树红花照碧海，
一团火焰出水来。
珊瑚树红春常在，
风波浪里把花开。
哎……
在海鸟的伴随下，到了搅天黄海域的一个岛礁旁，小渔船就停了下来。这里海流湍急，礁石林立，是铲“将军帽”最好的水域，也是最危险的水域。海草怕张鲍鱼有个闪失，就没让他下水，而是自己下了水。海草在水下看到了紧紧附着在礁石上的“将军帽”，迅速地用铲子将其掀翻，然后装进挂在身上的鱼篓里。“将军帽”像其他绝大多数贝类一样，缘石而生长，其肉身紧吸在石头上移动，底部没有硬盖保护。小小的贝壳紧紧吸附在岩礁上，据说可以承受几百斤重的压力，不为狂风恶浪所动。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海草就铲了二十几个“将军帽”。
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酒精炉点燃了，水很快就翻开了，水里面煮着“将军帽”。生长在海边的人都知道，鲍鱼自古以来是我国“八珍”之首，营养价值极高。有海草这位称得上是将军帽小渔村的大美女陪着，张鲍鱼喝着大亮岛上一种叫酱汤的酒，吃到了天下第一美餐。美酒加上美女，张鲍鱼还能不陶醉吗？趁着张鲍鱼高兴的劲儿，海草拿出了贝壳镶嵌的盒子，盒里面装着海草家祖传的一只金锚（海草是家里的独苗）。张鲍鱼一见到金锚就知道了海草的用意，无非是把他这条船牢牢地固定住。海草有情，张鲍鱼有意，张鲍鱼也就不客气了，紧紧地把海草搂在了怀里，爱浪滔天……
张鲍鱼刚刚进校的时候，每当拿出金锚都会让他热血沸腾，和海草的缠绵之情每每让他魂牵梦萦。将军帽是他的故乡，更是他初恋的地方，而将军帽和海草，在他的心里永远是分不开的。渔民有句俗语：太阳永远晒不干海水，渔民永远不会背叛大海。但是渔民一旦离开大海久了，他就不需要大海了。一年以后，张鲍鱼再拿出那只金锚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发生了变化，他的眼前不再是将军帽，也不见了海草，而是他们燃料工业大学的那幢红色的楼舍，还有一位新生中的校花——就是低他一年级的师妹那薇。以前，张鲍鱼认为黑肤色的姑娘最漂亮，是健康色，可当那薇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间，那薇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秀发，面似桃花，一双能说话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每当与那双眼睛四目相对时，他周身就像触了电似的。其实那薇的衣服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那个年代还不讲究穿名牌，只是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总是那么合身，那么有韵味，散发着青春魅力。特别是戴在脖子上的那条淡紫色的围巾，足足让男生们喜欢得一塌糊涂。张鲍鱼永远忘不了他们相遇时，这位师妹的身姿，和那彬彬有礼的一笑。
两年过去了，海草在张鲍鱼的眼里渐渐淡化，那薇的靓丽形象在他的眼前却是挥之不去了。
张鲍鱼在大一时就主动申请组织了一个游泳社团，自幼在海边长大的他，游泳自然是他的强项，所以在他的引导下，游泳社团一时风生水起。就在第二年，那薇成为游泳社团的新社员，这位校花能够参加游泳社团，让张鲍鱼喜出望外。他任教练，她做学生，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努力。每当张鲍鱼托着那薇的身体时，他就有一种冲动，有一种想要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欲望，乃至其他学员对这位张教练有了意见，只要那校花一来，张教练就属于校花了。那薇很快就学会了几种泳姿。一来二去，两个人熟悉了，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们在游泳池旁，在林荫路上，谈文学，谈人生，谈未来……张鲍鱼不但知道了那薇的学习情况、今后的志向、喜欢的事物，更了解到了她的家庭情况。他想，一个渔民的儿子，如果能够高攀上一位北京大局长的女儿，可谓鸡犬升天了。
随着斗转星移，张鲍鱼不再细细地回味金锚了，而是苦思冥想如何追求那薇。他不单单是追求那薇的美貌，心中还隐藏着另外一个目的。那薇的父亲不但是清华大学的教授，还是一位年轻的院士。母亲是北京市政府某局的局长，是跟谁都能说得上话的一个角色。张鲍鱼若是能够成为那家的乘龙快婿，大学毕业了，要想留在京城进入国家的大机关工作，易如反掌，抱上了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仕途上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张鲍鱼玩着小心眼，做着美梦，每每来到那薇的面前，处处献殷勤，处处显摆着自己。
暑假到了，学校组织学生到秦皇岛去体验生活。学生们到了秦皇岛，必去的地方就是旅游胜地北戴河。在去北戴河的前一天晚上，那薇找到了张鲍鱼。
“师哥，你是海边出生海边长大的，你说说海水里面什么最好玩？”
“师妹，这个师哥早有了准备，你就不要操心了。到时候，你跟在我的身后就行了。”
“师哥，小露一手，让师妹开开眼。”
张鲍鱼和那薇击了掌。那一刻，张鲍鱼的心里猛一下就热乎乎的了。
第二天，那薇和一帮同学跟在张鲍鱼的身后，坐着旅游车，来到一处僻静的海边。张鲍鱼感到好玩的，就是蹲在海水中憋气，谁在海水中憋气时间最长，谁就是胜利者。这个游戏很简单，也是很鼓舞人心的，少男少女们谁都想在水中一显身手。那天那薇身体恰巧有情况，下不了水，就站在海边担任总裁判长。一帮同学们来时就穿好了游泳衣，脱去了外套就像一帮水鸭子“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海水里。随着那薇一声令下，都潜在水里憋着气……一个，两个……没有超过一分钟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纷纷从海水里钻了出来。一分钟，两分钟……那薇盯着秒表，眼见着就要到三分钟了，海面上，还是不见张鲍鱼的人影儿。同学们可都急了，那薇更是急得不得了。张鲍鱼会不会出事呀？那薇的眼泪随之也就落了下来，她是连裙子都没来得及脱，就向着张鲍鱼潜水的位置扑了过去。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张鲍鱼，猛地从海水中钻了出来，“噗”的一口水就喷了那薇满脸。当张鲍鱼看到眼前那薇的狼狈相时，他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这回是打到了点子上。
到了傍晚，那薇兴致犹存，就把张鲍鱼私自约了出来，来到了海边的一家海鲜馆。那薇点了几个好菜，还要了几瓶啤酒，说是贿赂贿赂张鲍鱼，让张鲍鱼说出在海水里面憋气的秘诀。张鲍鱼不但和盘端出了这个秘诀，还答应了那薇，回到学校，在游泳池里把这个秘诀传授给她。两个人吃着喝着，好一个不亦乐乎，很晚很晚才回到住处。这天晚上，张鲍鱼翻来覆去睡不着，那薇的眉眼，那一口漂亮的牙齿……在他的眼前，比看高清电影还过瘾。
从秦皇岛回到学校，用“信马由缰”和“神不守舍”来形容张鲍鱼，是再恰当不过了。张鲍鱼主动发起了攻势，不断地给那薇写情书，普希金、巴尔扎克的诗句都用上了。张鲍鱼这边的雷声虽然大，但那薇那边是一个雨点也没落下来。张鲍鱼有些迷惑了，他不知道是自己情书写得不好，还是那大小姐有什么想法。这时，一件更大的事情摆在了张鲍鱼面前，就是要得到全校同学们的信任，选上学校的学生会副主席，以便到了大四顺延到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上。学生会主席就是一个砝码，有了这个砝码，那薇就应该掂量掂量张鲍鱼的分量了吧？
张鲍鱼遵循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在学校的支持下，回到了家乡将军帽村。两年没有见面，海草见张鲍鱼回来了，兴奋得不得了，但她还不知道他的“秀才”早已心有所属了。在海草的帮助下，张鲍鱼采购了一批又一批的新鲜海货，每次都是亲自押车回来。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没有几次，整个学校都知道了，餐桌上这些海货是张鲍鱼购来的，不但新鲜，而且价格也便宜。可是天公偏偏不作美，由于天气炎热，运输的时间较长，有些海货就不新鲜了。一次，学生们吃了张鲍鱼购来的海货，几乎都坏了肚子。那几天，学校的厕所都用不过来了，连脸盆都用来救急了。
古话说祸不单行，恰恰在这个时候，学校选学生会副主席人选。张鲍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第一个出场，准备了一首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一首他家乡的小调，大家把掌声送给了他。第二位和第三位都没有张鲍鱼的本领高，唱歌跑调，朗诵也没有激情。包括张鲍鱼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张鲍鱼的副主席一职十拿九稳了。
正当张鲍鱼沾沾自喜的时候，第四位竞选者出场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张鲍鱼的同班好友李自然。李自然一曲手风琴独奏《啊，朋友》，那熟悉的旋律一下子将大家的情绪点燃了。李自然不仅手风琴拉得好，而且他创作的一首诗歌《爱的佳肴》，经他声情并茂地朗诵出来，让校友们几近疯狂：
人生像羽毛 不知飘向哪里/爱情像羽毛 不知何时在身边 不再飘……/手，伸向所指的方向/心，贴向爱的小巢/在命运的征程 向前——一直奔跑//是你吗 在爱情到来之际/向前——投入爱人的怀抱/是你吗 在抉择面前/向前——跟随心的向导//命运像羽毛 爱情像长跑/我的心 像一只盼归的小鸟/噢，女神 献出你爱的小巢/让我们 共同一品——爱的美味佳肴！
台下掌声四起，有吹口哨的，有尖叫的，最后的投票已经毫无意义了，这位叫李自然的同学，不但赢得了许多女生的芳心，更以高票当选为学生会副主席。
由于集体中毒事件再加上竞选失利，张鲍鱼学生会副主席的美梦也就烟消云散了。但事物都是矛盾的，有一弊就有一利，海草听说了中毒的事后，觉得对不起张鲍鱼，让张鲍鱼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许久也就不来信了，更不来学校找张鲍鱼了。海草的退让，张鲍鱼倒是闹了个清静。
学生会副主席人选定了，是他张鲍鱼的好朋友李自然。张鲍鱼做不成学生会副主席，转过头来专心在那薇身上下功夫。在学校的碧蓝碧蓝的游泳池里，那薇就是一条美人鱼，张鲍鱼总是陪在这条美人鱼的身边。两个人游累了，就坐在游泳池边的椅子上歇息。每逢此时，那薇总会去买来些冷饮，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食品，两个人边吃边谈，没有什么激情，只是平静。
“师哥，师妹要说点真话，不知道师哥愿意不愿意听？”
“说呀，没人遮拦你说。”
“你觉出来没有？我们俩是不同类型的人，师哥要找的人与师妹要找的人……”
“师哥脑袋有点涨了。”
“师妹有个要求，希望师哥不要再给师妹写信了。”
“这是为什么？”
“不要做一些无用的功了。”
那薇的话无异于当头一棒，张鲍鱼好久好久没有缓过劲来，但他还是不死心。
“你说，你看不上师哥，那你看上谁了，这个人难道比师哥强，比我更关心你更爱护你吗？”
“师哥，这强不强的可不好说，但我对他有了感觉，只是有了感觉而已。”
“你能告诉师哥，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不好告诉你，因为我对人家有了感觉，还不知道人家对我有没有感觉，说出去，是不是太自作多情啦？”
“你说说看，师哥倒是想听听这个人是谁？”
“那你得替师妹保密。”
“一定保密。”
“你的好朋友李自然。”
听到了李自然的名字，张鲍鱼的头就“嗡”的一声炸开了。这个李自然平常得就像一头蒜，学生会副主席他抢了先，这次怎么又让他抢了先呢？好事不能落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鲍鱼就和李自然较上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