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呵欠,眼皮慢慢就重起来了。岳月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又醒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坚持着等丈夫说一声今天是你的生日的想法更可笑。她坐起身,拧紧酒瓶的盖子,把它放回厨房里,自己回屋去睡觉。
第二天照样加班,照样没有人。
天还阴着,岳月坐着看外面,外头灰灰的什么也没有。高阳靠在沙发上织毛衣,屋子里没一点声息。
岳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天阴得人心里闷闷的。
和老范还没好么?
唉。
有啥闹的呀!
钱呗!还能为啥。
老范又给人借钱了?
哪有借的钱?要给同事担保贷款。
贷多少?
两万。
唉,你说你家老范,对人也太实心了。
实心又怎样!光把我害苦了!你说他前前后后给多少人借钱贷款,又把多少就那么丢了!这十来年为填他那些窟窿,我受了多少罪!怎么就不长一点记性呢!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也想开些,说到底,为钱的事也还不算了不得的事。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也像你似的当个行长太太,要啥有啥,我也不说钱的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伤心。
那倒是。你无非是女儿上大学不在,老崔又出差了,一个人吃饭没胃口。那里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为钱为粮的烦恼呢。
比起钱,更让人生气的事多着呢。
那就是男人在外头胡来么,老崔又不是那样的人。
你咋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咋不知道?咱这单位,谁不知道老崔比模范丈夫还模范丈夫?那么大一个行长,到哪里出差没带你?就说你的衣裳首饰,一天一套天天不重样,晃得我眼睛都花。他要是那种人,你能有这样的日子过?
那些东西……
门开了,有同事进来,高阳咽下说了半截的话,低了头织毛衣。岳月的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想,高阳家豪华舒适的大房子,她那些天南海北的留影;再想自己这些年的拮据,还有至今为给别人贷款赌着地没完没了的气。心里忽然就酸酸的。
人比人,活不成。
星期一,和往常一样,下乡。
第一批的几个乡镇基本上完成的差不多了,第二批的名册和材料前几天已到户,现在的任务是到村到户,实地监督挖工程。
老套路。只不过等着分配具体的地方而已。
还是四个组。岳月、高阳、宋鸣一组,负责高庄和云庄两个乡,总共二十九个村九十四个组,工程任务是册子上造好的八百二十七个氨化饲料池,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坏。
回到办公室,高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烦得脸都皱一块了。
照顾你俩一下,东头的十七个村你俩一人一半,剩下的我一个人包了。怎么样?
同一个办公室,又总和她俩一个组,宋鸣倒是很照顾她们。
一个人多凄凉啊。我和岳月一起走吧。你再多看两个村?
请我吃顿饭的话,云庄我一个人去?
行,行。吃饭多大个事儿啊,小宋,还是你对大姐好。
瞧瞧!用到了就是姐姐了。那高庄也有十四个村呢,咱俩一起去到时候也得分开走。
哎呀!想想从早到晚一个人,我真不想活了!
说着话,高阳把一双小羊皮手套拧过来拧过去,岳月看那恒源祥的小手套被绞得麻花似的,仿佛看见那细密的皮革上生生扯开的口子一样,心疼地说你别糟蹋东西好不好?二百多块钱呢,一点都不晓得心疼。
高阳气哼哼地把手套扔在桌子上。
想着得把明天开始去高庄的事告诉范中原,岳月下班往回走的时候就开始转念头。这事不跟范中原说不行,因为下乡的话中午就回不来,彤彤的午饭就必须要他来负责,而且有可能哪一天太晚的话,还会住在村上。这就更不得不和他说了。但是怎么说呢?做晚饭的时候挺好说的,如果她正做着饭,他进厨房来,她随口就说了,因为手里有活干,她看都不往他脸上看。可这打算明显不行,吵架之后他就没在她做饭时进厨房来过。再就是吃饭的时候说,但吃饭的时候孩子在场,如果她对他说了,他却一声不吭,那她岂不是下不来台?这样的事他做得出来的。可是吃完饭的话他就开始看电视了,混杂着电视里高高低低的声音,他更有理由说因为没听见而不吭气了,再后来他又该去睡了,她难道追到那屋去,说我明天要下乡了?
说起来这种事真是可笑,就谁先向谁说一句话的事,岳月却觉得在他们夫妻真是千难万难。范中原是个面子第一的人,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说半个错字,大丈夫不为一丁点失误折腰,撑也要撑到底。岳月知道他的脾气,可女人要的不就是几句软话么,生点气,再转过来说老婆别生气了,我饿了。女人还能梗着脖子不给你做饭?大男人为一点儿小事情和女人较劲,显得没气量。可是想归想,这样的话岳月不能和丈夫讲,范中原会说我生来不会涎着脸求人,也绝不会凭说软话哄女人高兴。这话一出来就是硬碰硬的架势,除非岳月赶紧偃旗息鼓,否则你的观点我的意见叮叮当当穿梭着箭雨般打在对方的盾牌上,混乱一时后满地受伤的自尊和心情,谁也别指望谁收纳对方的一言半语。
就这样虽不是频繁的吵架,却也是经常地生着气,而生气也因此有一大半是因为谁也不愿走出和解第一步的僵持,僵持到最后岳月甚至要仔细想一想才记得当初吵架的缘由,连自己都觉得无趣。
果然,饭桌上范中原和女儿一应一答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根本没岳月这个人似的。然后,岳月收拾洗锅碗的时候,他已经躺到沙发上看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