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轮到陆小壮的儿子,老陆说,大宝,你也敬一下大爷。大宝扭过脸说,我还没吃完呢。陆小壮哄着,好儿子,跟大爷说谢谢。大宝问,为啥?陆小壮被问愣了,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就接着哄,快点,好儿子。陆大壮赶紧摆手,快让大宝吃饭吧,咱都吃吧,别敬了,一家人敬啥?老陆却不干,看着孙子道,不行,大宝,必须敬,跟大爷说谢谢。大宝正在啃排骨,很不高兴地问,为啥谢,他也没给我买好吃的。老陆放下筷子严肃地盯着孙子,这罕见的严肃显然是吓着了五岁的大宝,他哇地哭了,我为啥谢,我不谢,呜呜。铃铛和陆老太赶紧去哄,老陆冲破嘈杂声道,没有大爷,就没有你。
晚饭后来就演变成三个男人喝酒了,陆老太和铃铛领着大宝进了小两口的卧室玩游戏。酒过三巡,三个男人都有了些醉意,只听卧室里又传来大宝的号啕大哭声,他半拉身子冲出卧室,嘴里喊着,我要回自己屋睡,另半拉身子被铃铛死死地拉着,因为大人不敢过于用力,大宝很快挣脱母亲的拉扯,跑向每天居住的那间南卧室,陆老太和铃铛一起跟过去试图往回拖拉。大宝索性躺在地上耍泼,坚持要回自己的房间睡觉。陆小壮见状,上前一把夹住连蹬带踹的儿子,塞进了他们的卧室,连同跟过去的铃铛,一起反锁在里面。大宝哪肯罢休,便没完没了地砸门,铃铛没完没了地哄劝,真的就是那句话,孩子哭老婆叫。陆小壮返回酒桌要跟哥继续喝,可陆大壮让这场面一搅早醒了酒,哪还有继续喝的心思。陆老太解释说,因为陆小壮的呼噜声太大,大宝从出生开始就跟着铃铛睡那间南卧室,可两口子分居毕竟不是长久之事,大宝长到三岁半的时候,铃铛就回陆小壮的房间了,大宝也很快适应一个人睡觉。见陆大壮有些尴尬,老太太又道,小孩子,不用管他,过两天适应一下就好了。
陆大壮听着侄子的哭闹有些手足无措,说,要不让大宝跟我睡吧,我睡觉不打呼噜。
陆老太说,那哪行,你休息不好,再说他也不干呀。他眼里,你还是个生人。
老陆和陆小壮都让陆大壮只管进屋睡觉,说不用管,明天就好了。
陆大壮只好进了卧室,可是侄子的吵闹让他无法入睡,侄子终于作累了,没动静睡着了,他却睡不着了。借着月光,他盯着天棚上的吸顶灯,仔细地回味着这七八十平的空间,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间房是这个家唯一的一个南向卧室,那两间都是朝北的,不由得心疼起老爸老妈来,他们都是七十来岁的老人啊。可转念一想,也行啊,毕竟比西山好很多呢。陆大壮这么想着,眼皮刚合上,却听外面“啊”的一声,传来大宝的又一轮哭声。没一会儿,陆小壮出了卧室,又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陆大壮走出去,看见陆小壮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毛毯,就小声问,咋回事?
陆小壮说,自己的鼾声太大,吵醒了儿子,哭了两下,铃铛又给哄睡着了。
陆大壮问,今儿你就睡这儿了?
陆小壮说,是啊。并再次让大哥不用管,回去睡觉便是,过几天就没事了。
可是,过了几天,睡觉一事还是难以解决。大宝天天吵着回自己房间,大人们就像第一天那样生拉硬扯,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他半夜还是照旧让陆小壮大如雷的鼾声吵醒,陆小壮就再夹着被搬出来,天天反复如此。因为陆大壮的爸老陆比他儿子的鼾声还大,所以孩子也不能跟着爷爷奶奶睡。陆大壮见状,就说,还是我在厅里睡吧,大宝回南卧室。大家都说不妥,哪能让刚归家的人睡沙发?陆大壮再坚持,陆老太就说,大伯哥躺在厅里,弟媳妇半夜上个厕所都不方便。陆大壮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嘴上不说什么,可陆大壮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因为,折腾了一个星期后,陆小壮实在折腾不起干脆就住厅里了,偶尔陆大壮听见他半夜溜进媳妇的房间个把小时。陆大壮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的归来并没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快乐,反倒是搅乱了他们原本好端端的日子。
发展到后来,一到晚上,陆大壮就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就在陆大壮闹心的时候,陆家还有一个人的心情不比他好多少,这人就是铃铛。铃铛知道陆大壮的事儿是在一个月前。此前,她和西山的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她这个大伯哥是因为肇事逃逸被判的刑。那天早上,孩子上了幼儿园后,公公婆婆把她叫到跟前,郑重又神秘地说,我们有件事儿得跟你说。铃铛当时的震惊可想而知。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家跟她撒了这么大一个谎,特别是丈夫陆小壮,俩人同床共枕了几年,竟都对她守口如瓶。回头她问陆小壮,你跟你们家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陆小壮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一件,这事实在特殊,不好乱跟外人讲。铃铛不满地问,我是外人?陆小壮自知失言,马上改口,拿你当外人还能告诉你吗?铃铛一想,说的也是,不管怎样,现在还是视自己为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