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机缘仅仅是开头,冷静的陈新元明白这一点。
人在艺术中狂放,人也在艺术中冷静。走进陈新元的民族工艺美术研究所,无异于走进了一座情绪过滤机,被生活的浮华搅动的肤浅的兴奋和躁动立即被那凝重的艺术氛围所冷却,变得像陈列的雕塑作品一样沉实冷静;那些摆放在陈列室、工作间、过道、书房里的大大小小的雕塑作品,无论是佛像,仿古编钟,伟人头像,还是躯体雄健的牧民,姿态婀娜的现代女性,抑或是昂首扬威的雄狮,四蹄腾挪的野马,都用雕塑特有的艺术语言倾诉着一种悲壮和厚重,昭示着超越时空的存在和延伸。面对这些用泥、用石膏、用花岗岩石和用玻璃钢以及用铜铸造的工艺品,谁的情绪还会浮躁,还会混浊呢?
陈新元的冷静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浸泡出来的。他冷静,是因为他知道艺术没有深浅,艺术的追求没有止境;他冷静,是因为以往的追求和成熟已经成为过去,他眼前依然矗立着需要他攀登终生的艺术高峰;他冷静,是因为他接受的青海湖宾馆的雕塑非同一般!
决策者们提出的要求很明确又很模糊:不能把雕塑搞成一般人物形体的展示,不能用写实或抽象的艺术手法表现含义纯粹的生活内容,总之,这座雕塑要超凡脱俗!
什么样的雕塑才能超凡脱俗?
什么样的雕塑才能让牧民群众、全省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旅游观光者们满意,让广袤的环湖草原和青海湖接受呢?
艰难又痛苦的构想在陈新元的心灵深处像流云一样涌动,像潮水一样起伏着。他翻动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积累在心里的艺术感觉,翻动着保存在记忆库里的全部的生活和知识资料,他的艺术心灵飘飞在草原上,飘飞进塔尔寺,飘飞进牧民帐房,飘飞到他曾经涉足过的牧区的角角落落,飘飞进用厚重皮袄裹着躯体的牧民的心里……
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山谷里奔驰的骏马,猎猎的经幡,袅袅的桑烟,牧羊狗,牧民刀刻一样冷峻的表情以及所有与草原、与藏民族有关联的生活片断在他的想象中重叠、映现……
也许是出生在湟中鲁沙尔的甘河滩,幼小的心灵感受过塔尔寺香烟的熏燎;也许是幼年在敦煌生活了几年,莫高窟的艺术灵光照耀过渴知的大脑,陈新元从小对藏民族的生活和藏传佛教文化有着偏爱,十分敏感。参加工作当司机助手,他跟车去过富庶的牧区也去过贫困的牧区。藏民族骠悍粗犷的秉性,牧民们原始的生存方式,与宗教融为一体的深奥又神秘的藏族文化心态,逐日在陈新元的心中积累、醇化,最终升华成一种艺术见解:藏族牧民的生存方式体现着最本质的人性美,体现着一种跨越时空,未被扭曲和污染的永恒的精神。后来,当他自觉地进行雕塑艺术创作时,把全部的艺术热情投入到塑造牧民形象中。他说:罗丹用动态、肌肉表达自己的艺术思想和感情,我要用平静凝重的雕塑语言表达藏民族生活的沉实和岩石般坚固的生存信念。
“巴颜喀拉组雕”的一件又一件作品问世了,这些以玻璃钢为材料,成型后处理成古铜色,铁灰色效果的雕塑作品,外观粗犷凝重,内涵悠远深刻,最大限度地表现了藏民族恒定的精神风貌。陈新元不以花哨和技巧取胜,而以平实的外形表达丰富内涵的艺术思想在这些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实践和体现!
国内外的同行们被这些作品震撼了,赞叹陈新元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雕塑语言和艺术天地。
现在,当他构想青海湖宾馆的雕塑作品时,“巴颜喀拉组雕”的艺术张力鼓动着他的感情和想象。藏民族之所以具备岩石一样永固的信念,是因为他们的感知穿透了生存的苦难。这种认识上的超前,自觉不自觉地与宗教哲学融为一体。
陈新元心里突然冒出莲花生镇服海魔的神话,艺术灵感被触动,一只法力无边的大手在陈新元的构想中形成了。
他把自己的几种构想画成草图,向藏族朋友、学者、僧侣讨教,请求他们指点,出主意,给他提供新的构想和草图。在省电视台工作的藏族朋友吉先加为陈新元绘画的几幅草图,其构想的新颖和不拘陈规的胆识,让陈新元从新的角度认识了藏民族博大精深但并不保守的文化内涵,巩固了自己的见解和构想。
佛手雕塑的草图得到了决策者们和许多同行的认可。有关部门还召集藏族学者、知名宗教人士和文艺界人士,进行评审讨论,在对局部提出修改意见的前提下,总体上肯定了佛手的构想设计,决定施工塑造。